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 ★★书本网论坛★★.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神妖录》尚官昊玥 文案: 蒲松龄先生有《聊斋志异》,昊叔我有《神妖录》。 写遍所有妖魔鬼怪,便是此书完结之时。 《神妖录》,一本记录神仙凡人,妖魔鬼怪之间爱恨纠葛的书。 高冷凤凰攻x毒舌幻鬼受 宠溺将军攻x傲娇天尊受 邪魅魔帝攻x冷漠圣僧受 纨绔大太子x儒雅龙太子 痴情小道子x修道真仙人 …… …… 各种cp应有尽有,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PS:所有故事纯属虚构,切勿深究。 内容标签:灵异神怪 虐恋情深 奇幻魔幻 阴差阳错 搜索关键字:主角:南风,九爷,往生,范无救等 ┃ 配角:崇燚,傅兰君,钟毓,谢必安等 ┃ 其它:神妖录,妖魔鬼怪。 幻鬼篇·鬼魅有情 第1章 幻鬼篇·鬼魅 “我许你黄金万两,妻妾成群。” 街上的雨下得淅淅沥沥,落在身上带着刺骨的寒意。可是雨中鹅黄穿戴的男子脚步不停——他是一只幻鬼,名叫南风。方才刚给人造了一场幻境,功名利禄,金银财宝,娇妻美妾,那人是笑着死的。 幻鬼如其名,许人幻境,夺人性命。 “我真不知道,你要这人皮干嘛?”他把手中的人皮交给骨女——她是一只画皮鬼,生前被人欺凌,死后剩下一堆白骨,只能靠这人皮来伪装自己。 骨女接过,仔细看了又看,说不错,是一副好皮囊。 “当然,我还能骗你不成?” “幻鬼办事我骨女自然放心。”浓妆艳抹的女鬼笑起来摄人心魂,不过南风是只鬼,他没有心。 骨女笑嘻嘻地把人皮收好,心想这下又多了个画皮的底子。“说吧,要什么报酬?” “这次当然要多点报酬。”南风向来不做亏本的买卖。虽说他凭幻境吸人精气,可是他从来不破换人的身体。这次剥人皮弄得他满手是血腥味,实在不让他喜欢。 骨女轻笑,说你还计较这个? “好好好,辛苦你帮我找了这么一副好皮囊。说吧,你想要什么?只要我有,定会给你。” 南风听了,眼睛一眯。 我要水玲珑。 骨女的脸冷了下来。 要说这水玲珑是上古神兽水蛟的内丹,凡人吃了可起死回生长生不老,这神仙妖怪吃了,可得千年修为不死真身长。鬼魅拿着他,其实用处不大,可是这冥主刚把水玲珑送给艳鬼,这幻鬼南风就来要,实在让人不解。 莫不是你想用这水玲珑害人? “我这孤魂野鬼一只,想害人还用得着这玩意?”南风露出不屑的眼神,“不过是看姐姐喜欢这东西,便想夺过来罢了。毕竟别人喜欢的,才是最好的。况且姐姐刚答应我,难道要反悔?” 骨女自然是说不过他,最后只好说,这玩意,给你便是了! 看到骨女手中泛着幽蓝光辉的珠子,南风换上一脸温和笑。他接过水玲珑,“小弟多谢骨女姐姐。” “哼!” 大雨之后天气放晴,路边花草水露凝集,折射出晕淡的阳光。南风不喜阳光——鬼魅阴气重,虽然他这种千年老鬼已经不怕太阳,却也不愿多呆一会儿。转了小巷,一片阴凉,他定住脚步,微微侧头。 身后跟着的人也停下脚步,赤红的袍子映入南风的眼角。 他笑出声来,“阁下还想跟着我到什么时候?” 那人听他这样说,走到他的面前。 南风抬头,便对上一双温润如玉的桃花眼,似笑非笑。他无奈叹气,说呦赤焰神君,你怎么又来了? 可是思念我了? 神君不理他贫嘴,还是一副温雅模样,他打开手中的金漆黑扇,动摇微风发,轻轻吹起南风额前的头发。 南风被他这样子弄得浑身不自在,叹了口气说心锁不在我这里。 “那在谁那里?”神君一开口,声音低沉却轻缓,一如他的外貌,让人感觉到不尽温柔。 “心锁是锁心之物,我一个没心的鬼魅要它干什么?” “我也想知道你想干什么?”他看了一眼南风的袖口,淡淡开口,说这水玲珑于你也没用,你还不是骗过来了? 南风“哼”了一声——什么叫骗,他不过是予人最想要的然后拿人最美好的。别人越喜欢的东西,他越是要得到。 鬼魅幻境,人生如梦,真假难分。 他不想再和这赤焰神君纠缠,绕过他自顾自地走。 神君也不去追他,只是挥了挥手,这天空的太阳,就更烈了一些。 呸!什么神君,还不是这么小心眼! 要说这赤焰神君本名叫崇燚,是混沌初开时的神鸟凤凰涅槃所化,连凌霄宝殿掌管三界的天帝和西天普度众生的如来佛祖都对他敬让三分。他也不好世事,安安稳稳地在天外天住着。本来他和南风这只幻鬼三万年都不可能有交集,谁知世事难料,他闭关的时候,府里的神器心锁被一只色鬼偷去了。这心锁是混沌死后的心脏所化,能控人心智,就算是神仙,也逃不过它的法力。他本想一只色鬼偷走心锁,无非就是想多迷惑几个人,好解决□□之苦。可是他抓到那只色鬼的时候,他却说,他把心锁交给了幻鬼。 幻鬼南风。 “你帮了色鬼,给他织了一张梦网,让他永远在幻境中和美人缠绵。报酬就是要他偷了心锁然后给你吗?”崇燚看着南风把水玲珑放在八重宝盒里——那里面放着全是宝贝玩意,看来他攒了不少。 南风抬头迎上他的视线,然后微微一笑,说我还没笨到把心锁和这些东西放一块。 崇燚皱起眉头。 把八重盒子收起来,南风在崇燚身边坐下,“寒舍简陋,还望赤焰神君不要嫌弃脏了您的衣裳。” 听南风这么一说,崇燚才发现自己与这宅府的格格不入——南风住的宅子古雅冷清,光线昏暗,连摆设都没有几个,他这一身赤红,倒是眨眼了。 这是在赶我走……哼。 好一个幻鬼,果然嘴巴够毒。 “本君改日再来。”他站起来理理衣摆,看向南风,“希望到时候,你能乖乖把心锁给我。” 幻鬼的笑声在空荡荡的屋子里回荡。 “那幻鬼,就随时恭候赤焰神君的大驾了!” 不过是一只靠幻境吸人精气的鬼魅,在我面前,还这么狂妄……呵。 半夜三更,杜尚书家的大公子发病了。整个人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闭着眼睛,满头大汗,表情痛苦不堪。杜尚书赶紧请来了大夫,大夫却束手无策。不知何时门上来了个浓眉大眼的年轻道士,说大公子这是被幻鬼缠身,入了梦魇。 待我作法,把这妖孽抓出来! 妖孽?有意思。 南风坐在房梁之上,笑嘻嘻地看着那毛头小子摆弄那些法器。 毛都没长齐全的娃娃,还想抓我? 过了许久,杜大公子都不见好转,反而脸色发紫,看是气要断了。 小道士眉头紧锁。 懒懒地打了个哈欠,南风觉得无趣。他轻轻一挥手,一阵风吹进房间。法桌上的蜡烛熄灭,水盆也翻了,不一会,杜大公子醒了。 小道士收起手中的灵符,大喊不好,让那只妖孽跑了! 南风大笑地走出房门,不过旁人都听不见罢了。 唉,真是可惜。本来今天心情不错,还想着吸点精气补补身子,谁知道遇上这么个毛头小子。 而且…… “你可是出去害人了?”崇燚坐在厅里,他这次穿了素白色的袍子,少了高傲嚣张的气势,倒是像一个介书生。 南风坐到他身边,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是啊~可惜没害成。” “那还真是可惜。” “神君今天来,不是来看我笑话的吧?” “本君想干什么你自然清楚。” “我不是说了吗,心锁不在我这里。” “你骗不了本君的。” “是吗?”南风掩嘴笑着,说神君大人可知道我幻鬼残存于世,靠得是什么吗? 七分骗人,三分运气,这就是我幻鬼。 南风如此嚣张,崇燚也不生气。他学着南风的样子给自己倒了一杯水,自顾自地喝起来。 一神一鬼,自然没什么可以多说的。这样无言坐了一会,南风站起身来,往寝室走去。崇燚就跟在他身后,来到寝室。南风颇感无奈,“我要换套衣裳,难道神君大人要在这里看着吗?” “看看也无妨。”他在南风的床上坐下,一把扇子轻轻摇。 南风的嘴角抽搐了一下,“原来神君还有这种癖好,不知幻鬼这样的姿色可还入得了神君的眼?”刚说完这句话,南风就感觉膝盖一阵刺痛。一个不稳,硬是跪在了崇燚面前。下一刻,略带凉意的扇子抬起自己的下巴——崇燚看着他,那双眼睛似笑非笑,却透出一丝杀意。 “姿色尚可,只可惜……”他收回扇子,满是轻蔑,“你没有心,不懂得情爱。” “哦?”膝盖钻心的疼,南风知道这是崇燚故意惩罚他。可是愈是这样南风愈是不服气,他说看来神君对此事颇有见解啊~ 我听说好多修仙人采阴补阳法提升修为,不知神君大人和多少神妖鬼人行过鱼水之欢啊? “啪!”这回是动手给了他一巴掌,左边的脸火辣辣的疼。南风舔了舔嘴角的血迹,一脸得意地看着终于发怒的崇燚,心情大好。 崇燚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不过一只幻鬼,居然敢这样和本君说话!” “幻鬼知错。”南风声音轻飘飘的,一点都不像认错的样子。这让崇燚更加愤怒,施在膝盖上的法印又加了几分力。南风咬牙,笑着看他。 不知死活的东西,说,心锁在哪里? “既然到了我这里,就是我的东西。”膝盖发出一声响,估计是骨头碎了,“除非你拿更好的东西换,否则……”他笑起来一股子鬼魅的谄媚,“你别想拿走。” 想要的东西,一松手,瞬间就没了。这种错误我犯过一次,定不会犯第二次。 “你也真是,他赤焰神君是什么人物,你跟他过不去,根本就是自讨苦吃。”鬼医望舒和南风算得上是故交,他深知南风这倔强又嘴硬的脾气,一边给他上药一边数落他,说幸好这次他只是让你受了点皮肉之苦,要是下次他打你个灰飞烟灭,你这幻鬼就死定了。 “死就死呗,又不是没死过。”他讨好地依偎在望舒身上,说这不是有你的吗? 望舒咧嘴,说上次我能救你,是因为那时你还是人,我还没有和赤焰神君对抗的本事。 你看看你这膝盖,血肉模糊的,白骨都露出来了,估计是要落下病根了。要是你骨肉再没了,我可拼不起来。 南风笑着听望舒念念叨叨——他和望舒相识已久,这一千年来,也只有望舒真心待他。叮咛嘱咐,像个大哥哥一样关心他。 可惜我没有心,若是有心,我定会用真心回报你。 “算了吧,我可要不起你幻鬼的真心。万一你要让我用最珍贵的东西和你换怎么办?” “哈哈哈哈,这确实是我幻鬼的规矩。” 望舒叹了口气,说我就不明白了你何必执着于非要别人最爱的。 掩好衣服,南风坐直身子,说因为他人最爱的,永远是最好的。 “那你呢?你最爱的是什么?” “我?”南风愣住了。 ……我最爱的…… 我最爱的是什么呢? “……我不过一只没有心的幻鬼,哪有什么爱与喜欢。” 人生在世,太多想得到,又得不到。到成了孤魂野鬼,才知道所追所求,不过是自己的一片幻境。有些东西,幻境中得到,未必不好。 “南风你啊……”望舒摇摇头,“你还是对一千年前的事情放不下吧?” 南风不语,只是笑着看向远处的天空。 白天还一直下个不停的雨,现在已经停了。此刻,分不清是雨丝还是雾霭的细微水汽,在大气之中上下浮沉,飘来游去。今夜无月,空中只偷着隐隐的青光。南风的身畔,是在夜色中延展开来的宅子——这宅子是南风生前的家,亦是他死后的归宿。只不过已经千年,当年碧瓦朱檐的社稷大臣府邸已落魄成不像样。南风生前只有头六年在这里住过,没想到死后在这里住了一千年。 夜晚的空气,虽然充满凉意,但还不让人觉得寒冷。 今天是月晦之日,鬼魅法力最弱的一天。南风前几天刚受了伤,身子更是不如从前。 “真没想到你这毛头小子还有两下,居然找到这里了,还专挑月晦之日。” “小道不过初出茅庐,幻鬼先生谬赞了。”有人从黑暗中走出来,正是那日在杜尚书家的小道士。 南风啧啧嘴,说怎么,你这小娃娃今天是想收服了我? “今天是月晦之日,而且幻鬼先生身上还有伤,实在是请你入我这收魂袋的好日子。” “我受伤你都看出来了~”拍拍手掌,南风大笑。 不过就算我受伤了,我也是只千年老鬼,就凭你这个娃娃,抓我还为时过早。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话未说完,那个小道士就举着剑冲过来。南风侧身一躲,心想这娃娃出剑还挺快,可惜比他还差得远。可是还未等他得意完,就发现肩膀上多了一道血印。是剑气所伤,裂开的皮肤如千万只蚂蚁噬咬。 南风后退——这是?!! “噬魂剑,对人神无害,专门杀你这种鬼魅。” “呵,原来是仙山的人。” 所谓仙山,是专门捉鬼的门派,美其名曰是为名除害,实际上捉到的鬼魅大多入了他们的炼丹炉,给他们修仙提升修为。 怎么小娃娃,你想捉了我炼丹好得道成仙?不如这样,我们行龙阳之好,我将我得到的精气分你一半,你将你修来的仙气分我一半,咱们都好做快活神仙。 小道士被南风激怒,大喊着你这害人的东西,真是不知羞耻! “我害人?” 你可知道那杜尚书家的大公子做了多少恶事?他逼农夫家的姑娘卖身还债,打死了那姑娘的未婚夫,还放火烧了农夫的房子,祖母父母哥嫂还有刚满半岁的小侄儿,这么多条人命,我让他还一条命,算是便宜他了。 “就算如此,你也不能害人性命!” “哦?”南风觉得这小道士着实好笑——我一只鬼害人,有什么稀奇的吗? “你!”小道士被南风呛得哑口无言。他以身做法,凝了一团仙气于左手间,用力一推,“杀!” 南风伸手接下这一掌,浑身散发着戾气,他的眼睛由褐色变成血红。 这是要动真功夫了——小道士握紧手中的噬魂剑,死死盯着南风。方才他转身的时候并不稳,看起来是膝盖受伤了,只要斩断他的膝盖…… 说时迟那时快,小道士如一阵风滑过南风旁边,南风虽然看清楚了,无奈膝盖的伤口范疼,速度慢了点,鹅黄色的纱衣被割破了,膝盖上又多了道口子。 “嘶——”他倒吸口凉气,脾气立刻就上来了。“臭小子!我看你是真的不想活命了!!!”他露出一口阴森森的白牙,长指甲上发光的是鬼的怨气,刚准备向小道士袭去,就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挡住了。 崇燚手摇着金漆黑扇,满眼笑意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微风吹起他素白的长袍,就算是看不清表情,也能知道这位神君得意的样子。 南风看着他,冷笑了一声,说今儿个还真是好日子,连赤焰神君也来我幻鬼的陋宅了。 崇燚不理他,只是看向那小道士,开口:“回去告诉你师父,这幻鬼是我的人,还轮不到仙山门下的人来管。” 小道士被崇燚这气势吓得不轻——他们仙山派和这神仙也算是有点交情,他自然是认得这赤焰神君。悻悻地把剑收起,小道士拱手作揖,语气里倒也没有什么不情愿。“弟子刚才多有冒犯,还请神君恕罪。” 没有回答,崇燚只是抬起下巴示意他离开。 一旁的幻鬼笑得合不拢嘴。 房内起了一盏灯火——幻鬼并不喜光,晚上从不点灯。可是这赤焰神君在此,他用焰气点燃桌子上的油盏。或是许久未用过的缘故,火苗中散发出枯焦的味道,混着一点淡淡的香。 轻轻褪下鹅黄色的外衫,血液浸透了白色的里衣。崇燚伸手去脱南风的里衣,南风抓住他的手说不用,他却不管南风的反抗,直接把衣服拽了下来。这一用力,扯到了肩膀的伤口,南风忍不住叫出声来。 “现在知道疼了。”崇燚用手沾了一点清水,轻轻涂在伤口周围,“刚才你和那小道士贫嘴的时候可是眉头都没皱一下。” “哼!”南风瞥了他一眼,说我现在这样还不是拜神君大人您所赐? 要不是您用法印伤了我的膝盖,就算是这月晦之日,我也不会被这一个小小道士刺伤! “是吗?”他从衣袖里取出一个药瓶,红色的液体浇在南风雪白的皮肤上,与伤口的红色融为一体,妖艳如莲。“你可知道那小道士是谁?” “不就是仙山的人吗?” “他可是玉麒麟转世,生来就一身仙气。幸好他还未出师,若是他学有所成,你一只幻鬼,根本不是他的对手。”液体和伤口逐渐消失,肩膀又变回雪白光滑的一片,崇燚满意地点点头,说今天要不是我救你,你就等着给仙山的道士当仙丹吧。 南风笑了,说那我幻鬼还真是好福气,得神君大人相救,又让神君亲自给我上药,不知我幻鬼何德何能受此大恩? 崇燚把药瓶放在桌子上,“心锁在哪里?” “哈,果然还是为了心锁啊。” 神君今天来,也是算准了月晦之日,想取心锁吧?不过真可惜,让那小道士坏了您的好事,还麻烦您救了我一命。 “心锁在哪里?” “在我这里。”他把衣服穿好,背对着崇燚,“不过,我是不会给你的。” “你那八重宝盒里的东西已经够多了,还不够你炫耀吗?这心锁是惑心之物,你没有心,要它干嘛?” “我没有心,就不能有它了吗?”南风突然大喊起来,转身怒视着崇燚,“没有心,没有心怎么了?!!我没有心,我不懂情爱?你有心,那你懂得情爱,你懂得锥心之痛吗?!!” 崇燚没料到南风会有这么大的反应,一时竟愣在原地。他听南风说着,他说神君要是想要回心锁,就拿自己最爱的东西来换,不然就算您杀了我,我也不会告诉你心锁在哪里。 用最爱的东西来换? 看到崇燚为难的样子,南风的心情稍微舒缓了点,他又变回平时那幅玩世样子,戏谑地笑容在苍白的脸上绽开。“神君若是找不到,那就别想着要回心锁了。” “……我实在不明白,你为何这么执着别人看中的东西。” “别人喜欢的,必定是最好的。” 崇燚抬头看着他,却发现南风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神里多了点落寞。 第2章 幻鬼篇·前世 这天七月半,盛夏闷热潮湿的夜晚是鬼魅□□的好日子。 夜走千万鬼,鬼煞走第一。这些鬼魅们在一个地方出现就是连续一百天,每天都会多增加一个,按着顺序,今天是鬼煞,那么明天会再出现一个逻陀。 南风向来是不好这种事情的——百鬼夜行,无非就是求一份供奉,好在阴间过得舒坦些。他不住阴间,也不和别的鬼有什么深交,看病鬼医也给他赊账,住的地方就是自己生前的宅子,饿了找几个品行不好的人造一场梦境,我行我素。 不过今日他还是来这夜走鬼的地方看看。他这样的老鬼算是鬼魅中地位和法力高的,别的小鬼见了他都要避开老远。在鬼群里寻了半天,他才看到一个穿着墨绿衣服的女鬼。他走上前,拍拍她的肩膀。 女鬼转身,看到南风之后有些害怕——她虽然刚刚成鬼,却能感觉出来眼前这只鬼魅要比她厉害许多。 南风笑笑,说莫慌。 是你未婚夫托我来交给你一样东西。他伸出手,手中一对珍珠耳环,用金丝镂着鸳鸯花纹,十分精致。 “这是?!!” “这是你未婚夫给你的订婚信物。”他把耳环交到女鬼手中,说你未婚夫说,不能和你成结发之好是他今生遗憾,下辈子他原与你再结夫妻。 “他……他……”女鬼心中感动,不忍落泪。 南风安慰她,说你要是想寻他,就去地府投胎吧,别在这夜走鬼的地方和这些不能超生的魂魄在一起了。 心中纵使有千般万般不甘心,该放下的,不该放下的都要放下,你夫君还等你呢。 女鬼泣不成声。 “想不到你还有这般细腻温柔。” 南风离开夜走鬼的地方就遇到了崇燚。那个人今儿个一身红色,看起来不像是要找他的样子。可是肩头落了潮湿,应该是在这里看了许久。 “不过是收人好处,替人办事。” 之前有个书生求我帮他杀了杜尚书家的大公子,他愿用自己的命来换。这书生的精气纯正的很,用来补身子是最好的,我便应了他,答应帮他杀了杜大公子,顺便帮他把信物交给他未婚妻。谁知他死了没几天,他未婚妻就在青楼里自缢了。我只得来这夜走鬼之地找她,劝她轮回。 崇燚觉得可笑——你吸了这书生了精气,他便不能轮回了,你还骗那个姑娘来世续缘。 而且,你根本没杀了那杜尚书家的大公子吧? 南风斜着眼看他,说神君大人是忘了我幻鬼的处世之道了吧? 七分骗人,三分运气。 崇燚不语,只是皱着眉头看南风。半晌,他问了一句,你何时会真心待人? “真心待人?哈哈哈哈!你问我何时真心待人?”南风觉得太好笑了,“我可是一只无心幻鬼,连心都没有,何来真心?” 南风的笑容异常刺眼,崇燚的眉头锁得更深。他想起来那天南风的样子。 他说别人喜欢的,必定是最好的。 他的眼里满是落寞。 回到南风的宅子,他们在里堂坐下。南风给自己倒了一杯水,说不知神君大人来此,所为何事?崇燚说不为何事,只是天外天住得没意思了,下人间看看。 撑着下巴,南风说我还以为神君来此是想念我了。 崇燚轻哼,说我要是知道你在此地,是断不会来的。 “哦?”南风眼睛一亮,说看来神君不想要心锁了? “心锁我自然是要取回来的。”他也给自己倒了一杯水,“不过我要你把心锁心甘情愿地给我。” “心甘情愿?哼……”听出来崇燚是在讽刺他,南风“啪”的一声把茶杯放在桌上,问,神君可是想好给我什么了? “还没有。”他笑着抿了一口水,“不过迟早会有的。” “那看来要等很长时间呢~”幻鬼无论何时嘴上都要赢三分,他说神君向来清心寡欲,我还真好奇您的最爱是什么。可还未说完,膝盖就传来一阵刺痛——崇燚看着他,似笑非笑,这位神君什么时候都能流露出温柔。他的语气温和,说你要是还想要你的膝盖,就少说些堵人心的话。 南风撑着桌子,说话的声音都有些抖。 “我没有心,不知道堵心的感觉,神君可否教我一下?” “你是当真以为我不敢杀你?” “您要是想杀我,我躲也躲不掉啊~” “哼。” 金漆黑扇一摇,膝盖的疼痛立刻烟消云散。南风揉着膝盖,看来崇燚这次下手轻了许多,都没让他流血。 崇燚瞥了他一眼,说你有你做事的规矩,本君也有本君做事的规矩。 本君不喜强人所难,也不喜被人看轻,既然那个书生都能从你这里换得东西,我为何不能? 南风有些哭笑不得,没想到堂堂的赤焰神君还在意这个? 莫不是吃了那书生的醋? 崇燚一笑置之。 南风知道他又打算在这里坐着呕他的眼,便不再说话。起身站在窗前,看天上的云彩。半晌,身后传来崇燚的声音。 “你身上的伤怎么样?” “伤?”神君大人还会关心这个,“您说什么伤?是那小道士弄得,还是您弄得?” 懒得和南风斗嘴,崇燚从袖口里摸出来一个青花小瓶放在桌上,说我这里还有些药,若是疼了便吃下一颗。 南风翻了个白眼,心想现在在这里装好人了,当初坏我膝盖的时候您可是一点都没有留情。 “不用了,我去鬼医那里拿点药就好。” 崇燚的手僵了一下,“……你和鬼医的关系很好?” “还好。”又坐回座子上,南风单手撑着额头,神情闲散。 崇燚看着他——似乎从相识之后他还未好好打量过这只幻鬼,人家都说鬼魅生得不是妖艳惑人,就是凶神恶煞,南风却生得白净,五官端正面容也显得孩子气,若不是一开口就是些刻薄话带着鬼魅样,他就是个翩翩少年。他突然觉得,南风或许并不适合做一只鬼。 “你……” “嗯?” “……无事。”他顿了一下,起身往外走。 南风被他弄得一头雾水——这是要走了? “本君这穿着,怕坏了你府邸的气氛。” 崇燚的声音随着他的身影远去。 幻鬼…… ……南风。 阴间冥地,是魂魄鬼魅聚集之地。这阴间也算是三界的大地盘,这地盘的头头便是阎王金雀和冥主银月。金雀阎王负责生死轮回,银月冥主管理孤魂野鬼,有根有据,各司其职。可是谁知这两位头头从小就互不顺眼,金雀嫌银月掌管众鬼财大气粗,银月嫌金雀书写生死多管闲事。这邻里之间,低头不见抬头见,免不了磕磕绊绊。这不是崇燚刚走到冥河边上,就看见他俩在奈何桥上斗嘴,弄得后面赶着投胎的鬼魂都一脸无奈。 “银月你以为你谁啊?!!每天搂着几个漂亮女鬼了不起啊?!!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和骨女那点破事,小心我去天帝那里告状!!!” “你去天帝那里告状?”冥主显然比这阎王冷静的多,一身都是主上的气势。他不慌不忙,淡淡开口,“前几天是谁把婉华仙子轮回劫的劫数写错了的,你说要是天帝知道了,会不会罚他天劫啊?” “银月,你个登徒子!” “亏你还是个阎王,说话怎么这么粗俗。” 崇燚站在岸边看了一会,觉得来此似乎没什么意义,便准备离开。刚一转身,就听到金雀大喊“何人斗胆闯地府重地”。他叹了口气,想着天帝最近是不是睡糊涂了,选官怎么都选这些个不靠谱的。 “原来是赤焰神君。”银月倒是稳重,看清来人之后立刻飞到岸边拜见崇燚,“不知神君驾到,有失远迎,还请神君恕罪。” “无碍。” 金雀跟着飞过来,看到崇燚之后立刻傻了眼,赶紧里里外外赔了好几个不是。崇燚知道他是和冥主斗嘴一时失言,也不去计较那么多。 只是没想到这阴间如此热闹,可真不像阴暗之地。 “这不是闲的无聊,所以和这个衣冠禽兽闹着玩呢,还让神君见笑了。”金雀讨好地和崇燚说话。 银月瞥了他一眼,又看向崇燚,问,不知神君来我阴间,有何事要吩咐? “啊……”他略微停顿,在想什么,“其实也没什么事情,只是……只是想向你们打听些东西。” “神君请问。” “幻鬼。” “幻鬼?” “对,幻鬼南风。”啪的一声打开手中的扇子,崇燚说我想知道他的事情。 银月和金雀面面相觑。 银月先开了口,“不知道神君大人想知道幻鬼的什么?” “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本君即可。” “实不相瞒,这南风是一千年前来到我这阴间的,本该投胎轮回,却因为他没有了心,只能做一只幻鬼。” 阎王接着银月的话,“他生性孤僻,成了幻鬼之后也不在这阴间呆。对于幻鬼,小人还真不知道什么。” “是吗……”崇燚低头,打听不到南风的事情,他竟有些失落。 “不过,有只鬼魅知道幻鬼不少事情。” “谁?” “鬼医望舒。” 阴间鬼城边郊的一间竹屋便是鬼医的住处。这里种满了奇花异草,屋前池塘里有几条鱼灵,来生人的时候戒备地躲了起来,到真有活物的灵性。 崇燚到了的时候,望舒正好在晒草药。他狐疑地打量崇燚,看见他手中的锦扇,立刻了然。 “是赤焰神君啊。”语气里不带半分生疏,似乎是旧识一样。望舒继续拨弄草药,“神君来我翠竹居有什么事情吗?” “你认得我?” 望舒笑笑,说能不认得您吗? 前几天有只鬼魅得罪了您,来我这里讨药,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膝盖骨都碎了,我啊可是好好数落了他一番呢~ 一句一字,表面在恭维,可是崇燚也听的出来他话里有话——真不愧是幻鬼的知己,连这说话的狠毒劲都有几分相似。在崇燚面前这么维护南风,看来这望舒确实和南风交情不浅。 “他对本君不敬,本君自然是要罚他的。” “那您来我这干嘛,他又不在我这。” “本君想问你些事情。” “什么?”望舒够机灵,一听崇燚开口就知道他想问什么,“幻鬼的事情,您问他自己好了。当然,他告诉不告诉您就另说了。” 突然一道红光闪过,池子里的鱼灵顿时沉了下去,本来清澈的池水染成了黄绿色,看得恶心。 望舒在心里哀嚎——我养的鱼灵诶!!! 崇燚打开扇子,动作潇洒自如,表情温和。 “你要是不介意本君掀了你这翠竹居,就别应本君的话。” ……南风说的没错,神仙都比较小心眼。 沏了一壶清茶,二人在池边坐下。望舒看着自己那一池死鱼灵心中满是心疼,又看崇燚一脸淡然,心想活该自己多嘴,为了维护南风惹恼了这赤焰神君,又想这幻鬼还真是多事,你说你招惹谁不好招惹这等不好惹的主。 “神君想知道幻鬼的什么?” “……你知道他什么?” “我知道的可多了。” “那就都告诉本君。” “都告诉您?”望舒大笑,说神君还真是开玩笑,我与幻鬼相识一千年,这一千年光是吃喝拉撒就数不清,怎么都告诉您? 轻呷了一口茶,许是这茶叶也沾了草药味,舌尖传来淡淡的苦涩。崇燚说,那就说说他怎么没了心。 “这个……”崇燚这一问就问到了正点上——南风没心这件事望舒向来不愿提起,一是知道南风脾气倔还好自虐,说了他表面自嘲心里还不知道是多不是滋味,二是这无论神仙鬼人,没了心就不完整,让旁的听了笑话。 可是对面坐的是高高在上的赤焰神君,说掀他这翠竹居可不是开玩笑的。 狠了狠心,望舒开口,“这还要从南风生前说起。”他给崇燚沏满茶水,“神君可知南风还有一个孪生弟弟?” “弟弟?” “嗯,叫南玉。” 他的心,还了他弟弟。 一千年前,人间还不是现在的人间。社稷大臣南博容家世代都是李氏皇帝的忠臣,他家有一对孪生世子,哥哥叫南风,弟弟叫南玉。当年皇帝因病驾崩,新继位的小皇帝李澹只有六岁。为了帮小皇帝坐稳江山,南博容就把和李澹同年的南风送到了宫中,做李澹的伴读郎。十几年后,李澹长大成人,南风也成为了皇帝手下暗杀组织魑魅的首领。 南风从六岁就护在君主身边,心中除了忠什么都不知。彼时他弟弟南玉也已经长大成人,做了医官。皇帝被人刺杀未遂,受了重伤,幸得南玉医治,才无性命之忧。说来也巧了,按理说这南玉和南风模样一样,可是毕竟不是一个地方长的,南玉能言善语,待人处事一股子亲近劲,深得李澹倾心,还封了奉司。相比之下沉默寡言又冷漠执拗的南风就不讨君主欢心了,本来皇帝受伤就有他这魑魅首领的责任,他又忠的过分,对李澹死心塌地的,杀人放火谋财害命的事替那人做了不少,落了个心狠手辣丧尽天良的晦名,却不见得人家多待见他。这李澹对南玉是一往情深,好的全都给了他。南风总感觉这样不好,毕竟伴君如伴虎,他还是心疼他这个弟弟的。不过南玉对他这个哥哥甚是亲近,他也就稍稍放下了心。 不过有句话怎么说来着,难防身边至亲人。万万没想到他这亲弟弟,居然要毒害皇帝。 崇燚眼神一闪,“为何?” “为何?”望舒笑了,说还能为何,还不是为了一个情字。 什么至亲至爱,什么相依为命,不过是些个套路罢了。这南玉和皇帝的弟弟李泓一起长大,心里早许下泓王爷,哪还有别人。李泓想篡位,就让他去害李澹,他心甘情愿的。可怜了南风啊,身为臣子,不得不忠,可是眼下是他亲弟弟,生得和他一样的脸,他再怎么心狠手辣,也下不去这个手。 生为臣,命不由己,以忠为先,纵使割肉削骨,也要保君王天下。 崇燚听得有些茫然,“那他……” “逼死,啊,其实也和亲手杀了他弟弟一样。” 泓王爷是皇上的弟弟,南风也不好直接杀他。只好让南玉供出来主谋,南玉不肯,被南风关在了地牢。那地牢不是人呆的地方,各种刑法生是能把人折磨的生不如此。南风本想着南玉受不住就什么都说了,谁知那孩子竟用刀子剜了自己的心,死都没有说半句李泓的不是。李澹失了爱人,哪会那么轻易饶过南风,没过多长时间,他揪出来南风曾经杀了多少人,害了多少命,判了他满门抄斩,连他那年迈忠心的老爹都没放过。他自是知道皇帝杀心已决,求李澹将他的心脏挖出,埋到他弟弟的坟墓,说是要还他弟弟一颗心,李澹也就答应了。 我欠他爹一个人情,想着救他一命也算是报恩。可我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死了。听旁边的人说,行刑时他眉头都没皱一下。割肉削骨,一下一下的,他也真受得了。行完刑,尸体都没个样子了,骨头和血肉分不清哪是哪,魂魄都七零八落的,可是费了我好大劲才拼完全。没了心,他也无□□回,就在这世间做了只幻鬼。 “唉,多好个人啊,真不知道他脑子怎么想的,尽是做些为难自己的事情。”望舒感叹,然后跟崇燚说,别看他现在说话这么尖酸刻薄,生前也是个知书达理的官家子弟,莫不是命运难料,他也不必做那么多坏事,还还了他弟弟一颗心。 听到这里,崇燚已经眉头紧锁——他想起南风说的话。 七分骗人,三分运气。 如果真是如此,那你骗的是谁,又靠谁的运气? 看到崇燚那脸都皱到一块去了,望舒又说,虽然小鬼这样说有些逾越,但是还请神君大人您大人有大量,莫和南风一般见识。 崇燚听了,思索了一下,语气平淡。“本君自有分寸。”说罢从衣袖里拿出青花小瓷瓶,“这药能缓解他膝盖痛,他下次来的时候你给他吧。” “诶?神君怎么不自己给他?” “给了。”崇燚无奈一笑,“不收。” 望舒也笑了,说果然是幻鬼的作风。 “他那膝盖若不及时医治怕是要落下病根。一只鬼魅还一身病痛,怕是要让人笑话。” “哦?”望舒觉得有意思,“神君大人还这在意鬼魅的事情?” “旁的到不在意,不过这幻鬼……”锦扇一打,嘴角的笑意如红染晕开,“本君走了。” “诶?”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崇燚就不见了。望舒急得直跺脚——我说赤焰神君,你至少把我这一池子鱼灵还给我啊!!! 当神仙的果然小气!! 傍晚昏暗的夕阳落了些光在院子里,倒也不很讨厌。方才施了点法清扫了一下这偌大的宅子,南风搬了个躺椅歇在院子里。 他在等人。 眼瞅着天边那一丝红色也要抹去,南风皱起眉,此时敲门声响起,他立刻舒展了眉头,起身去开门。来人是一个白衣公子,手里拿着个红漆食盒,那一双眼眸水光潋滟,唯有那薄唇带了点冷漠气息。 他对南风笑着,说小风,好久不见。南风回了他笑容,说确实好久不见了。 九爷,别来无恙。 这名唤“九爷”的男子随南风进了院子,手指轻轻一点就变出了一张木桌和两把木椅,随后就把食盒打开——鞭蓉糕,梅花糕,冰糖核桃,一口酥……个个都是精致玩意。南风就打趣说,九爷弄得这点心这么好看,倒是不好意思吃了。 “都是贺兰做的,知道你不喜甜食,所以没放食糖,只是用了甘泉里的水。” “甘泉里的水自带清甜,怪不得一打开盒子这香味就勾人食欲。” 两个人这样寒暄许久,九爷环顾了一下四周,说今日来时就感觉这宅子和上次来时不一样。 你是不是招惹什么能人了?宅子里竟是炙气,怪烧人的。 南风冁然一笑,说我能惹什么人,人见了鬼躲都躲不及,你上次来都是五百年前的事情了,这宅子变点也不奇怪。 “是吗?”九爷又打量这宅子,他摇着头,然后说你果然没惹人。 这炙气这么强烈,怕是来自凤凰所化的赤焰神君。 说罢他看向南风,神情古怪得很。 “他知道是你偷了心锁?” “什么叫偷,我拿东西从来都是公平。” “不怕赤焰杀了你?” “呵,这心锁可是混沌心脏所化。上古凤凰的职责就是守着这心锁,莫让它落了歹人之手,危害三界。找不到心锁,赤焰神君定不会杀我。” “哦?”九爷这一声意味深长,他说你就不怕他找到心锁之后惩罚你? 南风在躺椅上侧卧,左手撑着身子。“只要九爷您不把心锁给他,他纵使知道心锁在哪也夺不回去。” 把心锁交给您保管,我幻鬼放心。 第3章 幻鬼篇·探心 据说这混沌开化之后,体内的血液分了阴阳两道,这阳血化为凤凰,也就是现在的赤焰神君崇燚;至于这阴血,则化为勾陈。勾陈似鹿,头上有角,全身有鳞甲,尾像牛尾,有转世换命之法。 九爷是勾陈化身,封号司戊天尊,要按辈分算,崇燚还得叫他一声表哥。不过他不喜天界的规矩约束,早几十万年就搬去了天涯海角,和这三界的神仙鬼怪并没什么交情。 南风是第二个进到天涯海角的人,啊,也算不上人,那个时候他已经是幻鬼了。 “大胆鬼魅,居然敢擅闯我司戊天尊的地方。” “幻鬼莽撞,还请天尊恕罪。”一点没有谢罪的样子,南风甚至都不跪拜他。 为何不跪? 南风微微一笑,说我听三界众人说,司戊天尊最讨厌的就是规矩。 九爷一愣,随即开怀大笑——好一只伶牙俐齿的幻鬼。 “说吧,这么不怕死的来见本尊,有什么事?” “幻鬼有件事情想请天尊帮忙。” “何事?” “听闻天尊有转世换命之法,我想请您帮我救一个人。” “何人?” “我弟弟,南玉。” 人心不过尔尔,情义不过芊芊。 九爷抚摸着卧在膝上的白狐狸,看不出来有帮南风的意愿。 等了半天不见他开口,南风走上前,小声说道,若是天尊肯帮幻鬼,幻鬼自会奉上天尊一直想要的东西。 “哦?”眼睛一亮,九爷颇有兴致地看着南风褐色的眼眸,“你能给我什么?” “青龙盘游,明岁莫有。幻鬼不才,前几日得到了一颗青龙的无极内丹,据说凡人吃了,可以长生不老……”他一瞥,司戊天尊的表情果然松动,于是他接着说,我看带我进门的是一个二十多岁的男子,长得甚是好看,性情也温和,只可惜是个凡人…… “本尊答应你。”这激将法果然有用。 南风作揖,“多谢天尊。” 九爷没看他,只是拍了一下白狐狸的头,说,去叫贺兰过来。 贺兰是第一个误进入天涯海角的人,一介凡人,自是顶不住司戊天尊设下的重重障碍。那时候贺兰才十一二岁,九爷心软,就救了他回来。谁知这孩子非要呆在他身边,说是自己是个孤儿,留下来给他端茶递水也算是报恩。九爷懒得和他争执,心想这天涯海角一直是他和小白狐狸住,多一个人也无妨。日久生情,他还真和这贺兰两情相悦了。可是贺兰在自己身边的时间越长,九爷就越不安心——贺兰是凡人,自然是要经历生老病死,不能永远陪着他。若是能得这无极内丹,他便能与贺兰长相厮守。 不过…… “三日后就是百花节,我和贺兰决定去人间看看,你去吗?” “我?”南风摆摆手,一脸不耐烦,说我一只清净习惯了的鬼魅,没事去人间凑什么热闹。 “贺兰想见见你。”九爷早习惯了南风这么没大没小,安安心心地把食盒收拾好,“话我是传到了,去不去由你。” 你在这宅子呆了一千年,也真不嫌闷得慌。 他提着食盒出门,听到南风的笑声。 一千年而已,对于我不过弹指之间。 唉,真不知道该欣慰还是可悲。 群山之巅,风轻云淡。淡紫色的雾气缭绕于身旁,从雾气之中立起一棵亘古梧桐——凤凰非梧桐而不栖,这棵古树矗立于天地之间,碧绿的树冠郁郁葱葱,识不得它到底在这里多长时间。树底下旁边是一条河流,蜿蜒曲折,一直延伸到远处的宅子里。 这就是天外天。 崇燚站在自家府邸门口,看着天边若有所思——他在这天外天住了多长时间了?几万年?还是几十万年?或者更长。原先看这景色也没觉得不对劲,可是近来却越看越闹心。 这天外天虽美,但是总感觉少了些什么。 “神君大人要是闷得慌了,不如去人间看看。”一直跟在他身边的仙侍宗秀倒是贴心,总想着让这千百年都不热闹一下的主子开心点。他说过几天就是人间的百花节了,六月十七,百花盛开,姹紫嫣红,人们出来赏花灯,猜灯谜,做花糕,吃点心,城里灯火通明,好不热闹。 唱小曲的,捏泥人的,还有各家小姐相公出来寻有缘人。对了,还有那桂花楼的桂花糕,真是人家美味啊,比天帝宫里的蟠桃还好吃。 “哦?”崇燚看着他,“说得这么生动,你是什么时候偷着去凡间了?” 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看来我该把你交到太上老君那里,做个炼丹的小童了。 宗秀立刻收起了笑脸,跪下请罪,“宗秀知错,下次不敢了!” 崇燚摇摇头,说让你们在这天外天一直陪着我这个闷罐子神君,也是为难你们了。 “宗秀是心甘情愿跟着神君大人的!”越说越难过,眼看着就要哭出来,“神君您别生气,宗秀自小就跟着您,您可别赶宗秀走。” “罢了罢了。”崇燚摆手,“下去吧。” 宗秀一走,他又盯着那天边发呆。 或许,真的该去人间走一趟。 “我就说,你该来这人间多走走。” 鬼魅不喜阳光,晚上出来正好。南风最终还是没推脱了九爷的邀请,极不情愿地化了人形和俩大男人逛百花会。九爷还嫌他不够有人气,硬是把他鹅黄的纱衣变成了红色,还给他的头发绑了根红色的缎带。 你自己还一身白衣呢! 贺兰心思单纯,人也热情,好不容易见着南风了又是嘘寒又是问暖,弄得南风倒是不自在了。 我说贺兰,你别光和我说话,冷落了九爷。 九爷倒是一点都不急,慢悠悠地走走看看,“贺兰对你甚是想念,你俩多呆一会吧。” 南风恨不得把白眼翻到天上——你家贺兰这么个天真烂漫的主,我还真怕把他说哭了。 唉,作孽。 百花节,自然少不了与花相关的嬉戏游玩。这不是河边街道正举起百花大会,又是赏花又是猜灯谜。南风不屑地瞥了四周一眼,想着这也不是什么些新鲜玩意,当年他在宫里什么好看的好玩的没见过。 “你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就少提了。”九爷说,“还惦记你那王宫的事情那,你为人家付出真心,也不见得人家谢你。” “九爷!”贺兰赶紧看南风,生怕南风不高兴。 南风只是对贺兰笑笑,说你别担心,我和九爷心性投缘的很,这般互相刻薄早习惯了。 突然一股炙气袭来,南风直觉得后脖颈发烫。他身子一僵,又立刻淡然。 九爷笑得如沐春风。 贺兰呆住了,看着南风身后的人,磕磕绊绊地问,这位是? 南风叹气,转身看向来人。“赤焰神君,今儿个兴致真好啊,来人间玩了。” 崇燚面色凝重,盯着南风看了好久。直到九爷说话,他才恢复到平时似笑非笑的温和表情。 可是谁知这九爷一开口,倒让他的脸色更难看了。 “小崇燚,一别数年,你都这么大了。” “小……小崇燚?”贺兰茫然。 崇燚面无表情,看不出生气,他微微鞠躬,道了一声天尊大人。 九爷大笑,说干嘛叫得这么生分,叫表哥就成了。 想我当年刚从天外天搬出去的时候,你还是只连化形都不会的小麻雀,现在看你如此一表人才,也算是让我这当哥哥的放心了。 “噗嗤——”南风没忍住,趴在贺兰的肩头笑,肩膀一抽一抽,看起来忍了很久。 崇燚那股炙气立刻没了。“还多谢天尊……表哥挂念了。” “哎哎!”九爷还不罢休,接着说,小崇燚今天也来人间赏花? 你这一身红衣,和小风站一起倒是般配。 “小风?” 他看向南风,南风却还在笑着。 结果这一路,崇燚浑身都冷冰冰的。与他相比,南风心情颇好,和贺兰还有九爷说说笑笑,就是不理崇燚。 前面有人喊着,“来来来,今天是百花节,我们桂花楼的慕容当家说了,谁能猜得出这个灯谜,我家当家的送他黄金百两。” 南风随着人群到了花灯面前,看着灯上贴着的谜面,不觉念出口。 君来试问卷帘人,半钩明月钓清溪。 九爷凑过来,“这两句诗上句写人,下句写景,看似无关却字字珠玑,实在是妙极啊。” 南风嗤笑,说怎么,九爷有底了? “这费脑子的事情我是不愿意做。”说罢他扬起下巴看向崇燚,“我这表弟学识渊博,你要是想要那黄金百两,让他告诉店家答案便是。” 我和贺兰去河边放花灯去,你俩别跟过来打扰我们。 “诶?”看着九爷搂着贺兰离开,南风咬牙切齿——明明知道这赤焰神君最近在找他麻烦,还故意留他两人一起,这九爷还真是见不得他好。 手中的花灯突然被人拿走,南风一抬头就对上崇燚的眼眸。 又是那种似笑非笑的表情,流露出温柔。 南风说,怎么,神君大人知道答案了? “这等小题,自是难不到本君。”一手打开金漆黑扇,一手执着花灯,崇燚说你要是想要那黄金百两,我帮你赢来也行。 南风不信他,回了他淡漠眼神,“我要那百两黄金有个屁用。” 轻哼一声,崇燚拿着花灯走到吆喝的小厮那里。小厮笑得讨喜,说这位公子可是猜出这花灯的谜底了? “自是知道了才敢上前。” 周围的人哄闹起来,看着这位潇洒倜傥的公子。 只见崇燚附在小厮耳边,悄悄说了一句,小厮立刻面露惊色,然后笑着恭喜崇燚。 “恭喜公子,这百两黄金,就是您的了。” “啊呀,你看黄金让别人拿走了!” “这位公子真是又俊俏又博识。” “公子好才华啊!” 夸赞声与羡慕声此起彼伏,南风看向崇燚,那人正用眼角的余光打量他。 “在下不好钱财,黄金百两就不用了。倒是听说桂花楼的桂花糕乃天上都寻不到的美味,店家好心,若是施舍一盒,在下感激不尽。” 一时间人群堆里爆发出更大的哄吵,南风不解,却看崇燚似乎心情大好。 桂花楼上突然传来一位男子的声音,“虽是猜灯谜这样的小把戏,也得守规矩。公子何必舍得黄金,而求几块见怪不怪的糕点。” “店主不知,在下并非本地人士,再来不知何时。缘分难求,还请店主成全。” “那公子为何非要我这桂花糕?” 崇燚轻笑,摇着手中的扇子,“自是为了心上人。” “哈哈哈,好一句为了心上人。”一个男子走出来,在二楼木栏处看着崇燚,“在下桂花楼当家慕容景铄,今天幸会。来人啊,取一盒桂花糕,赠给这位公子。” “多谢慕容当家。” “喏。”崇燚伸手把手中的盒子给南风看,上面镂着祥云图案,“想不到人间的东西还算精致,这祥云花纹到真是入木三分。” 南风瞪了他一眼,把盒子推了回去——欺负我猜不出来是不是,哼! 他不理崇燚,自己往前走。崇燚也不激他,跟在后面。这样一前一后走了一段,到了一座府邸,门口挂着大红灯笼和红色绸缎,宾客来来往往,热闹非凡。 崇燚面露困惑——这是? “今儿个是六月十七,娶嫁的大好日子。”南风斜眼,说怎么,神君没见过人家拜堂成亲? 崇燚哑然。 “真没见过啊?”突然心里就有了优越感,南风幸灾乐祸,话里又是那股尖酸刻薄,“我还以为赤焰神君无所不知呢,没想到连人娶嫁都不知道。” 崇燚不恼反笑,拉着南风就往里走。南风吓了一大跳,“你干嘛啊?” “现在进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诶?” 这神仙可能是高高在上惯了,做个事情都这么随心所欲。崇燚拉着南风隐了身,在礼堂转悠了半天也没见什么好玩的。南风说,拜堂都在白天,现在新郎官在敬酒,这新娘子在新房等着呢。说罢就南风被崇燚拉着去了新房。 哎呦诶,赤焰神君,你可知道擅闯别人的新房多么失礼啊! “你还不是跟着进来了。” 南风冷笑,还不是你硬把我来过来的。 进了房里,却不见新娘子。红烛幔帐的新房,只有大红盖头铺在床上,附着一封信。 “看来这新娘子是逃婚了。”南风把手中的信给崇燚看,“这可真是又可怜又可笑,本来还是桩喜事,这新娘子和人私奔了这新郎官还傻呵呵地在外面敬酒。” “这有什么。”崇燚把怀里的盒子放在桌子上。 赶明儿你幻鬼给这可怜的相公造一场幻境,许了他心愿,顺带吸了他的精气,岂不是两全其美? 知道崇燚又在膈应他,连声应着,说这是个好提议。 不过我更好奇神君大人有什么所求。 “心锁。” “那还真是抱歉,不给。” 这样的争执终归无结果,崇燚也不愿再说下去,只道可惜进了这新房,却不见新人。 南风眼睛一挑,坐在床边,说这新房里无非就是新婚之礼。 新郎官用杆秤掀起新娘子的盖头,喻意称心如意。之后两人做执手礼,喝交杯酒,许下一世诺言。 怎么,神君大人还想看人家行鱼水之欢? 任凭南风在那里讥讽,崇燚盯着那一大块红布出了神。他看看南风,又看看红布,伸手拿起,盖在了南风头上。 南风一惊,正准备挣扎,却被崇燚抓住了手。 “别动。”他的声音轻柔,却让人不敢违抗。南风瞅着眼前一片红,想着这赤焰神君是吃错什么药了,就听崇燚说,是这样吗? 下一刻,盖头被掀起。 眼前的人,笑如春风,温文尔雅。他说风儿,为夫这厢有礼了。 半晌南风才反应过来——他们今天都穿着红衣,这样到真有点洞房花烛的意味。 还真是孩子心气。 “噗,神君大人这是要玩过家家的游戏?”他轻笑,说那好吧。 夫君安好。 或许是烛火太过暧昧扑朔,南风似乎看到了崇燚脸上的红晕。 哈,居然害羞了? 还未等他嘲笑崇燚这般经不住玩笑,就被推倒在床上——崇燚顺手扯掉了他的发带,浅色的头发散落在锦被上。 “你!” “叫为夫阿燚。”崇燚笑眯眯地看着他,右手附上他的胸口——那里空荡荡的一片。 他还了他弟弟一颗心。 “你可知为什么我跟那慕容当家说,是为了心上人讨桂花糕?” 南风还在蒙着——什么? 烛光映在南风浅褐色的眼睛里,让他看起来多了些寻常人的灵气。崇燚笑着说,因为那个灯谜的谜底。 君来试问卷帘人,半钩明月钓清溪。 是探心。 “探心……” “对,探心。” “探……心?”南风呢喃着,他看崇燚附身靠近,然后在他的嘴角落下一个吻。 他的胸膛紧贴着他,那里是心脏跳动的声音。 第4章 幻鬼篇·心锁 君来试问卷帘人,半钩明月钓清溪。 探心。 唇上的触感温热缠绵——鬼魅属阴,皮肤自然是凉的很,但是此时崇燚的体温隔着衣物传来,让南风觉得自己也似乎有了温度。 他和崇燚都睁着眼,唇瓣厮磨,眼神里却闪着调笑的意味。 他们在互相挑衅。 唇齿刚刚分开,南风的笑声就响起。他的食指卷着崇燚的鬓发,戏谑的语气不觉而露,“神君这是要探什么心?” 是心锁? 将南风的手指攥在手心,冰凉的温度让崇燚皱起了眉头,“如若我说是探你的心呢?” “我?”像是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似的,南风肚子都笑痛了。他说神君大人还真会开玩笑。 我连心都没有,探有何用?神君若是捉弄取笑我,直说就好,拐着弯抹着角可不是君子所为。 “原来我在你心中是这么个样子。”并不意外南风的言辞,崇燚将双手撑在他的两侧,“可惜,本君也不是什么君子。” 你幻鬼既然七分骗人,我来三分,有何不可? 没想到崇燚会这般态度,南风竟有一时失神。他看着眼前眉语目笑的男子,半晌才找回过神来。 “神君大人真是会开玩笑,我幻鬼何德何能,能得神君大人如此在意。让天界的人知道,该说您定力不好,被一只鬼魅迷惑了。” “那就随他们说。”他似乎对南风脖子上的痣有了兴趣,轻轻用嘴唇触碰着。南风的身子僵了一下,倒也没有躲开。崇燚见他如此乖巧,不知怎么心生一种滋味——什么也不是的滋味。 他突然捏住南风下巴,死死盯着他。 南风被他捏得生疼,下巴骨都快断了一样。他看着崇燚,说怎么,神君又觉得我不顺眼了? “……罢了。”他松开手,坐直了身子,顺带把南风也拉了起来,“本君有本君的规矩。” 南风突然想起他说过的话。 我要你把心锁心甘情愿地给我。 心甘情愿……哼。 重新拿缎带束好头发,南风站起身来。崇燚早已整理好,拿着祥云木盒站在门前,说快点。 南风一笑,说神君不是想看着洞房花烛吗? “洞房花烛自然是想看。”他轻哼一声,那种神仙高高在上之感流于言语之中,“但是本君不想看醉酒相公发疯。” 自是情爱二字,也要你情我愿。若是两人心意不通,就算是洞房花烛,也只是徒增烦恼悲凉。 出了婚宴府邸,已是深夜。这回换了南风跟着崇燚走,这神君大人脾气性格还真是不好猜,表面是个温玉公子,心里的想法又难以捉摸。 “我难以捉摸?那你呢?”崇燚摇着扇子,样子甚是春风得意,他说比起你,本君这心思可简单多了。 “多谢神君夸赞。”南风全当崇燚在夸他,难得好声好气地回了话。 路过一条河流,岸两旁是翠绿的树木,微风之下树叶窸窣,崇燚不禁问,这是什么树? 南风在河边的草地上坐下,说这是桃树,春天开花,现在入夏,所以只能见着这翠绿的叶子了。 崇燚站在他身后,说怎么坐下了? 可是累了? 南风就想着和崇燚过不去,语调怪里怪气的,“转了街市又闯了人家新房,我幻鬼不及赤焰神君的修为,自然是腿酸的不行。” 呵,你赤焰神君难道还管我何时走路,何时歇脚吗? 可是崇燚却做了一件让南风意想不到的事情——崇燚收起扇子,在南风面前蹲下,伸手抚上他的膝盖。 突如其来的热度让南风一愣——莫不是又惹恼了他,要惩罚自己了? 谁知崇燚只是淡淡地问了一句,“是膝盖疼了吗?” “诶?” “叫你不吃本君的药,活该你落下病根。”虽是嫌弃之话,却不带半点嫌弃之感,崇燚说你明儿个去鬼医那里看看吧,信不过本君,总归能信得过他吧? 南风皱眉,思绪里念叨着这赤焰神君今天是吃错什么药了,竟然关心起他来。 莫不是在天外天呆太久,脑子坏掉了? “不要以为本君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低沉又轻柔的声音,这三界之中大概也只有崇燚能如此沉稳又如此温柔。他在一旁的石头上坐下,比南风高了些,垂下眼睑。“本君虽然清心寡欲,但是还没有到不近人情的地步。” 呸你个清心寡欲,刚才谁推倒我的?!! 自是南风面带笑意地冲崇燚点头,崇燚也知道这只幻鬼早不止无声骂了他千百遍。 河边草丛又轻微响动,崇燚看过去。那丛草动一下,停一下,让人好生好奇。 他问南风,你说那草后是什么? 南风扬起下巴,说神君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心想这幻鬼还真是不把他放在眼里,崇燚起身。 “原来是只小畜生。” 一只刚出生的小崽子,眼睛都未睁开,全身黑灰色,唯有鼻尖为粉红色。它颤巍巍地试图站起来,可是没站稳就倒在地上。许是感觉到崇燚的气息,有些害怕,吱吱嗷嗷的小声叫着。 南风探过来,“看样子是只刚入人间的小畜生,都看不出来是什么东西。” 可怜啊可怜,才刚出生就被至亲抛弃,连生气都不全,怕是活不了多久。 听完南风的感叹,崇燚一笑,他蹲下来,轻点着那小崽子的鼻头,念念有词道,“小畜生,你听到了没,某人自己孤苦伶仃,还嘲笑你可怜。” 南风不屑,说怎么,神君大人是要救这小东西? 崇燚不语,只是从怀里掏出祥云盒子,打开取了一块桂花糕与手中,置于那小畜生面前。那看都看不见的小东西竟是有灵性一般,嗅了嗅他手里的糕点,然后张开口。 嘿,连牙都没长齐全的小东西居然把那几块桂花糕吃了个精光!末了它舔舔崇燚的手心,立刻就变了样子。 那小东西的体型变大,身上的皮毛也变的样子,胡须长长,鼻尖翘挺,站起来睁开眼。 “这小畜生居然是只赤眼红狐?!!”南风惊叹——本来这红狐狸就狐王之后,这小家伙居然还有双赤色眼瞳! 那赤眼红狐从草丛里跳出来,在崇燚脚下蹭来蹭去。崇燚摸着他的脑袋,说小东西,你与我崇燚今日相遇也算是缘分,如今你已无性命之忧,切记以后要行善事,不可为非作歹,祸害人间。 小红狐狸像是听懂一般,点了点头。 南风对这狐狸有些喜欢,也蹲下来摸他的皮毛,光滑柔顺的触感弄得手心痒痒的,“没想到神君大人有这等好生之德。” 见南风面露笑容,崇燚心情也好了起来,“为夫一直如此,只是风儿不曾在意为夫罢了。” 我与风儿相遇,又相陪至此,缘分可是要比救一只小狐狸大多了。 南风就想一走了之——你玩这个还玩上瘾了是不? 不过既然神君大人出招,幻鬼哪有不接的道理。 “阿燚多虑了,我可从未不在意夫君。”他叹了口气,“只是阿燚在意的不是我,我就算是在意夫君,也只是让阿燚笑话了。是不是啊,小狐狸?” 崇燚知道他是在说心锁,脸上的笑容减去一半。他拍拍红狐狸的脑袋,说你走吧,记住本君与你说的话。 红狐狸在他手里蹭了蹭,然后跑走了。 崇燚起身,理了理衣袍。“纵是本君想取心锁,也不会为难你。” “哼,那还多谢神君。” “本君不知道你要那心锁做什么。”他看向南风,“我记得去年七月半,你与那农夫女儿说过,心中纵使有千般万般不甘心,该放下的,不该放下的都要放下。” 那你为何,还放不下前尘往事? 南风被他这话说得一愣,他看了崇燚一会,随后又笑了,说神君又忘了我幻鬼的处世之道了。 七分骗人,三分运气。 “我那话就是骗人的。” 要是真的能一句话就把前尘往事化作一场云烟,这世间,还会有那么多悲欢离合,命运相牵吗? “神君修为高,或许不明白。人这一生最多不过百年,对神君您来说不过是一盏茶的时间。可是凡人这百年,却要经历千千万万数不清的事情。女娲造人时种下七情六欲,自是要让人铭记些事情,有报有换,这才是人世轮回。” “那你要被那些陈年旧事困一辈子吗?”崇燚突然就大声起来,他看着南风,眼神里充满不解和愤怒,他说凡人一辈子最多百年,百年烦恼下世便不再拥有,可是你这一辈子如此漫长,难道你要一直如此? 如此画地为牢? “劳神君费心了。幻鬼本就是鬼魅,六根不净,能在这三界呆下去也全靠着点执念,幻鬼不怕画地为牢。” 南风说这话时毕恭毕敬,让崇燚十分不悦。他到宁愿南风像以往那样毒舌,尖酸刻薄得再狠,也不至于让他心疼。 他知道南风说得没错,可是又心有不甘。 他说,难道你就只有那一个执念? 南风鞠躬,他不想继续纠缠这些事情,便说今儿个还多谢神君大人和幻鬼一同游玩。 他走到桃花树下,折了几枝,交到崇燚手中。“这桃枝,算是幻鬼答谢神君今日之事吧。” 答谢?答谢什么? 答谢我和你一同夜游?还是我没取了心锁? 怎么看,你都用不着答谢我。 “神君大人,早膳已经备好了。” 每日早些时分,崇燚都是要在天外天的梧桐古树下修心法的。今天却没了心思——昨晚上和南风分开之后他就心神不宁,总感觉南风说的那些话跟小石子一样硌得难受。 宗秀一边帮他收书,一边说前个时辰西天的来了,说是请您去参加论道大会。 崇燚点点头。突然他想起什么,问宗秀,司戊天尊可会去? “司戊天尊从来不参与天界的事情,这次怕还是不会参加…” “这样……”他想了想,对宗秀说,你去西天跟如来佛祖报个信,说本君最近身体抱恙,正在闭关修养,这次的论道大会本君就不参加了,还请他海涵。 “是。” “还有。”他拿起桌子上的几根树枝,那是昨晚南风折给他的,“把这些种在梧桐旁边吧。” 人间的玩意,许是在天外天活不了,不过…… 不试试怎么知道到底会怎样。 崇燚这里倒是这般清闲,南风那边却出了些好玩事情——他回去之后过了几日,鬼医望舒就来了,还带着个五六岁的小娃娃。南风上下打量着这小娃娃,大眼小嘴,粉雕玉琢的,真是好看。他打趣地说,你鬼医什么时候有的孩子,怎么不告诉我一声。 小孩子怕生,听到南风这阴阳怪气的刻薄话,赶紧往望舒身后躲。望舒笑着摸摸他的头,道了一声“莫怕”,然后跟南风说,这小丫头是我前几日去南海游医时在海边捡的。 我刚捡到她的时候,她目不能视,口不能语,我看她长得这般让人怜爱,便带了回来,帮她先治了眼睛,等过几日去千年寒山取了寒芝草,再帮她把嗓子治好。 南风笑着,说原来鬼医这么喜欢小孩子。 “倒不是喜欢。”望舒低头看着小丫头,眼神都不觉温柔了些,“只是这孩子和我相遇,我俩即是有缘。” “有缘……”他不禁想起崇燚来——那位高高在上的神君,也与他说了有缘。 是真的有缘,还是有意为之? “对了,我今日来,是给你送这个东西的。”望舒从衣袖里掏出来一个青花小瓷瓶,“这东西能治你的膝盖。你一只鬼魅再浑身是病,到让旁的笑话了。” 南风盯着那瓷瓶一滞,有些哭笑不得。 我说望舒,这玩意不是你的吧? “诶?” “少在我面前装蒜了。”他从望舒手中拿过瓶子,说我见过这瓶子,是他给你的吧? 那句酸我的话,也是他说的吧? “啊……这个……嗯……”见南风了然,望舒也不再隐瞒,“赤焰神君去过翠竹居,说他给你这药你不收,就让我等你下次来的时候给你。可你一直不来,我想这事也不好一直拖着,就给你送来了。” “哦?”南风轻挑嘴角,“他去你那里是想打听我的事情吧?” “诶?啊,是。” 南风看他的眼神立刻多了几分寒意,说你都告诉他了? 那小娃娃又往望舒身后躲了躲。 望舒真想掐住南风的脖子大喊,天皇老子的,那赤焰神君都要掀了他翠竹居了,他敢不告诉嘛?!! 对,还有那一池鱼灵!!! 然而他知道幻鬼是软硬不吃,于是依旧平常一样说,他威胁我,我打不过他,只好说了。 南风的神情愈发复杂,看得望舒心里打了个颤。 “罢了。”他说,“既然这样,这药我就收下了。” “好。”好个屁,你早收下老子还用死一池子鱼灵吗?!! 南风把瓷瓶放到柜子里,说下次要是他再去找你问我的事情,你让他直接找我便可。 望舒一边应着,一边想还有下次,小祖宗你饶了我吧! 等望舒带着那娃娃走了之后,南风便搬了躺椅在院子中歇息。每日也只有这时候他能解去一身束缚,悠然自得,有点人间意味。 有小鬼趴在房顶上偷看他,他瞪了他一眼,将手中吃剩的桃核砸向房檐。 那小鬼被吓跑了。 他闭目凝息,却觉得胸口那空荡荡的地方隐隐作痛,又微微发热。 “探心……”他口中念着,然后苦笑,“探什么心啊……” 我还是把欠那书生的事情做了吧。 天涯海角最近清净得不行——贺兰带着小白狐狸去月老那里玩了,这么大的地方只剩下九爷一个。他闲得无聊,在海边的石桌上摆下棋局,自己和自己对弈。正下到关键处,传来一人声音,他手中的黑子掉落在棋盘上。 “天尊大人。” 九爷摇头,“可惜啊可惜,毁了这一盘好棋。” 见九爷头也不抬,来人几分尴尬。“……表哥。” “诶?啊,小崇燚啊。”九爷抬头看他,说你来了啊。 一点也不惊奇,他早料到崇燚会来。 崇燚拱手而立,说崇燚今日来打扰,是有事想请表哥解惑。 九爷招呼他坐下,说不急不急,你来我这天涯海角,我自当好生招待你。 说吧说吧,想让表哥我给你解什么惑啊? “这个……”他迟疑片刻,然后鞠躬作揖,“还请表哥把崇燚之物还给崇燚。” “哦?”九爷笑道,我这里什么东西是你的啊? 崇燚起身,那神态又多了几分严肃。 “心锁。” 第5章 幻鬼篇·缠绵 我之物,终属于我。 风起花落,湖面水光轻轻荡漾。 九爷目视崇燚,眼角的笑意正浓。 你怎么知道心锁在我这里? “凤凰自混沌开化之后就守护心锁,自然和这心锁有感应。” 那日在百花节上偶遇天尊,天尊身上心锁的气息比幻鬼身上还重。心锁能控制心神,若是使用不当必会造成祸害,还请天尊把心锁还给崇燚。 九爷收起笑脸,难得露出严肃的表情,他说怎么,赤焰神君是怀疑本尊会拿这心锁祸害三界? 崇燚低头,说崇燚不敢。 “哼,心锁确实是在本尊这里。”九爷慢条斯理地把桌子上的棋子一颗一颗放入盒子中。他语气轻松,却散发一种气势,压得崇燚有些窒息。 “本尊不会给你的。” “难道天尊也要跟着幻鬼胡闹?” “胡闹?”九爷一笑,说小崇燚,你是不是觉得本尊神神叨叨习惯了,不拿本尊当长辈了? 纵然本尊看不起三界的那些条条框框,可是本尊毕竟是司戊天尊,比你的位分和修为高不知多少,还轮不到你来教本君怎么做事! 崇燚哑然。 看到崇燚面露难色,九爷长叹一声。他把棋盒盖上,说虽然本尊喜开玩笑,但是本尊可以向你保证,这心锁不会用来做歹事。 “那幻鬼为何要偷心锁,又为何……” “为何交给本尊保管?” 九爷点头示意,崇燚顿了顿,然后坐下。 用手侧支着身子,九爷开口,“你可知道幻鬼的前世?” “……知道一些。” “那你知道他和他弟弟南玉,还有那李氏兄弟之间的事情吗?” “只知道他逼死了他弟弟,后被李澹判了死刑,还还了他弟弟一颗心。” “是啊,还了他弟弟一颗心……”九爷突然哀叹道,还一颗心,还一颗心哪有那么容易。 心生万物。有,是心欲令其有;无,是心欲令其无。纵使他把自己的心给他,想要得一个完整的心,必须凑齐信解,殊胜,意乐,异熟,断障五灵。而一灵就需要一百年的修化,五百年才能得一颗完整的心。 五百年前,他使尽浑身解数破了这天涯海角的屏障找我,求我给他弟弟一颗完整的心。他用无极内丹做交换,我心系贺兰,自然是答应了他。不过我低估了这只幻鬼,他怕我中途变卦,就把无极内丹分成了五份,每一百年我给他一灵,他给我一份。今年,便是第五个一百年。 如今我已经探得这最后一灵断障在何处,可是人是肉体凡胎,光集齐五灵是固守不了体内的,只有用心锁,把这五灵锁在心脏。 “于是他就偷了心锁,又怕我去夺回,所以交给您保管?”崇燚冷笑——真是好一只幻鬼。 “为了贺兰,我自是不会把心锁交给你。” 静默在他们之间染开。 许久,崇燚似乎是在自语。 他这又是何必呢? 这五百年,他弟弟光是转世轮回,就要几世几代。如此他生生世世也不会再记得有南风这么个哥哥,他何苦为他做这么多? “我也问过他。”九爷说,“他说,这是他欠他的。” 若是只有我的心,不能与他融为一体,他轮回多少世也不是一个完整的人,不懂情爱,不知人伦,不得是非,只是一个傻子。 不该如此,不应如此。 “不该如此……呵,说到底还是为了一个情字。无论是亲情,人情,还是爱情,他舍不得太多,放不下太多,便只能把自己逼入绝境。” 他对李澹忠心耿耿,倾心相待,可那皇帝却独爱他弟弟南玉,南玉却对泓王爷情有独钟。南玉为李泓而死,李澹为南玉杀南风。南风没得到一份爱,却还了自己的全部,连死后也不得安息。 或许他自己都不清楚,他到底为何这样做。是为了李澹,还是为了南玉,或是为了他自己。 这人,要是固执起来,死都不会改。 夜空像是被浓墨泼洒过,洋洋洒洒地渲染了整片天空,压抑之感随之即来。 梦中有轻柔动听的声音,如耳边清风,一字一言沉醉其中。 乖,告诉我,你想要什么? 呵呵,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我想…… 钟声悠然传来,伴着朦胧夜色。 夜风清凉。 南风独自行走在微凉斑斓的夜色中,抖落一身的伤感和疲惫,轻松惬意——他刚刚给杜尚书家的大公子造了一场幻境,吸了他的精气,这时候杜府上估计在哭丧吧。 总算是还了一年前的债。 他回到宅子,一站到门口就觉得不太对劲。抬头看了眼宅子上的天空,泛着微微红光,心里瞬间有了底。 又来了。 果然,推门进去,那人一身白衣,正在桌前坐着,点了油灯,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悠然喝着。 还真没把自己当外人。 见南风来了,崇燚说,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出去害人了? “是啊~”坐到崇燚身旁,南风伸手拿茶壶,却被崇燚一把夺去。他正准备发火,谁知崇燚却给他把杯子倒满。 神君大人如此,可是要折煞我啊。 “反正你也没什么可以折煞的了。” “神君说笑了。” “本君今天来,可不是和你贫嘴来了。” 南风不屑,说怎么,又是来要心锁? 崇燚看他,又是那种似笑非笑的眼神,柔情似水。 他说,我是想你了。 “哈?”这回南风真的呆住了。 这玩笑我已经开过很多次了,神君大人您说出来可一点都不好笑了。 崇燚眼眸半阖,他嘴角微笑,说本君还没有无聊到那种地步。 “我去过天涯海角了。” 他话一至此,南风也知道了他的意思,正想着怎么将心锁的事情糊弄过去,就听崇燚说,我帮你。 诶? “我帮你。”他声音不大,又重复一遍,“我帮你还你弟弟一颗心。” “神君大人,就算是谎话,也得让人信服。” “本君没说谎。” “那神君为何要帮我?” “本君喜欢。” “喜欢?”南风话中带刺,说神君是喜欢什么? 是喜欢管闲事还是喜欢看笑话? 崇燚忽忽不乐,眉心都要皱一块去了。他看向南风,想要说什么,开了口,却又什么都说不出,只得凄惨一笑。 唉,我果然,还不够资格。 他突然话锋一转,说之前你折的几枝桃花,我已经种在了天外天,只是人间事物,不知能不能活。 南风也蓦地看了他许久,清冷习惯的眼角带上些不知名的感情。他转过头不看崇燚,只是冷冷说道,那玩意没什么讨人欢心的,神君大人留着作甚。 “不讨别人欢心,但是讨本君欢心。”崇燚起身,说本君走了,你也早些休息。 他走出去几步,又停了下来,转身和南风说,人间往事,众多烦恼,本君知你放不下,我说过,我不会强迫你。 还有,我说帮你,是真心。 南风不看他。 他无奈摇头,拂手灭了灯。只听“吱呀”一声,他人已离去。 屋子里静悄悄的。过了一会,传来声音——南风端起崇燚给他倒的那杯水,思索了片刻,又把被子放下。 他不禁苦笑——南风啊南风,你生而为人,人家说你有心却不懂情爱;死而为鬼,人家问你何时能真心待人。 我已无心,又何来真心? 可是…… 可是那日百花夜游,他手执花灯,替我猜谜;洞房花烛,他掀起盖头,与我柔情;河边小歇,他肺腑之言,教我了清……崇燚啊崇燚,你真是精明,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能扣住我的思绪。 如你所说,我幻鬼早已没什么可折煞的了,你何必让我欠你? 我没得还,也还不起。 窗外有碎碎点点的声音,是落了雨。窗户开着,潲进来的雨打湿了桌子上的几本书,但是南风没有管它们。 这一夜,他只是坐着,不知在想什么。 一年四季,交替变换,对人来说漫长,对鬼魅来说,却是一晃的事情。 南风再次来到翠竹居的时候已是冬天。雪落了满地,翠竹居的池面上结了一层冰,干净透明,能看见水里的金红鲤鱼。 南风笑道,你这鬼医,什么时候养起来人间的活物了? 望舒瞥了他一样,说还不是你那位赤焰神君毁了我一池子鱼灵! “哦?”还未等南风细问,就听得后面一声大喊。 “望舒!你在这里啊!!!” 眼前的来人是一男子,明眸皓齿,皮肤白皙,身形修长,是个俊美男儿。他来了也不顾及南风在场,二话不说就往望舒身上扑。望舒皱眉,大声呵斥,让他规矩点。男子一脸委屈,小声嘟囔着,你以前对我可温柔了,现在怎么这么凶。 南风仔细打量,总感觉这男子面熟,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那男子注意到南风,先是一怔,然后指着他说,我见过你,上次望舒带我去你家送药来着。 上次? 南风眼前顿时闪过那个大眼小嘴,粉雕玉琢的女娃娃。 难道…… “就是那个小祸害!”把那男子打发着去竹林里找些柴火,望舒开始向南风抱怨。他说我一开始看这小娃娃可怜 ,长得又招人喜欢,想着就他也算是积德,我他丫的要是知道他是鲛人忠太子,老子绝对不救他。 “鲛人忠太子?” 哦,也对,你是在南海边上捡的他吧?这南海是鲛人之地…… “他是南海之主的三儿子。” 南海之主为鲛人之王,膝下有三子,取名孝义忠。这忠太子便是他的小儿子。鲛人与凡人不同,刚出世的一百年为孩童形态,目不能视,口不能言,不能离开南海。这忠太子顽皮,偷跑到岸上,差点丧命,幸亏望舒救了他。 结果现在好了,他刚过一百岁,正好成人之姿,每天只知道缠着我。 “许是你之前对他太好,他对你倾心。”南风忍俊不禁,想着打笑他,便说我看着忠太子对你言听计从,着实是喜欢你。 反正你不喜欢凡人神仙,又懒得和阴间那些鬼魅周旋,倒不如和这鲛人忠太子成了一对,也算是有个伴。 “和他?长得跟个小白兔似的,一点心眼都没有,我又没有带孩子的癖好。” 说到这里,那忠太子正好抱着一摞柴火进来。望舒一看他手中的东西就发了火,指着他说你脑子怎么长的,抱着些湿柴干嘛! 忠太子以为他是嫌柴火湿潮,取不了暖,连声说那我再找。刚要出门,却听望舒喊着,“回来!” 南风撑着下巴,好笑地看着眼前这两个欢喜冤家。望舒拿了貂皮披风扔给忠太子,“穿上!冻出来什么毛病还得我照顾你!” “哦。”忠太子委屈。 “哈哈哈哈,忠太子你别介意。这鬼医啊,脸皮子薄,他这是关心你呢。” 两眼瞬间一亮,忠太子看向望舒,“真的?” 望舒咬牙切齿,“幻鬼……” 南风知道望舒几斤几两,悠悠哉哉地说当初我向你讨这貂皮你都不给,你自己也不舍得穿,如今倒是把心肝宝贝给忠太子披上了,难道不是关心? “那是因为鲛人体寒,这阴间之地本来阴气就重,如今又是寒冬,我怕他冻着。” “你看,还是关心吧!” 忠太子听他俩这么一说,心里感动至极,他将望舒的双手捧在怀中,说望舒,我知道你是个不善谈情的人,不过你放心,我不是个薄情之人,以后定会好好待你,对你不离不弃。 望舒只感觉手被对方攥得疼,这脑袋更疼。 南风笑着摇头,轻轻敲了下茶杯边缘,“来来来忠太子,别拽着他了,他又跑不了。快喝口热茶暖暖身子,免得病了让望舒担心。” “好好好!”忠太子还是小孩子心性,接过南风手里的杯子就大口喝下。南风那眼神就跟丈母娘看女婿似的,一脸慈祥。 望舒不禁打了个冷颤——总感觉今儿个不对劲。 之后又调侃了他俩一会,南风便从翠竹居出来了。走之前他看了那竹屋一眼,顿时感觉这寒冬之中也多了丝暖意。 情字也可让人如此留恋。 他不禁想起来一个人,一个曾让他冰冷多年的身体染上些温热,让他乱了思绪。 那日洞房花烛。 不知怎么,回去的路上就绕到了百花节歇息的河边。别的水都结了冰,这河水倒是流得欢畅,只是岸边的树积满了雪,显得有些凄凉。 他突然想起那晚他和崇燚坐在这河边,他轻声细语,少了神君的架子,多了凡人的温柔。 君来试问卷帘人,半钩明月钓清溪。 探心。 他不禁扶上自己的胸口。 ……探心。 手背突然传来熟悉的温度,南风下意识往后一退,就撞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他回过头…… ……你?!! 那人依旧和平常一样似笑非笑,眉眼之间全是温柔。他握紧南风的手,附在他的耳边,“可是……在想我?” “……不是。” “骗人。” “……既然知道我是在骗人,那还问我干什么。” “你在生气?” “没有。” “又骗人。” 明明是争执的话,却像是被春水浸过似的,顺着耳膜,一点点流入身体,慢缓轻柔。 言笑晏晏,南风说奇了怪了。 神君大人您怎么也喜欢用这种语气说话了? 崇燚把南风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笑着问这样不好吗? ……好。 “我还有许多好,你不曾发现。”他似乎很满意南风的回答,攥着他的手又紧了一些,“不过不急。” 以后你都会发现的。 南风盯着自己和崇燚握在一起的手,那里传来跳动的声音。 是心。 探心。 他抬起头看崇燚,那人的头上也落了雪,他一身白色和周围似乎融为一体,眉目如画。 “……呵。”他突然笑了,一个巧力抽回自己的手,“神君大人怎么会来这里?” “偶然路过,想到那晚与你一起来此,便想过来看看。” 你呢,怎么来这里了? 南风转身看向河面,淡淡说道,也是偶然。 “哦?”他靠近南风,说,可是偶然想起我了? “神君大人的玩笑越来越不好笑了。” “当然不好笑。”手中的金漆黑扇一打,崇燚说我是认真的。 南风大笑——神君大人,这大冬天的打扇子可真是个好笑话。 千门万户雪花浮,点点无声落瓦沟。全似玉尘消更积,半成冰片结还流。 离了河边,他们一起走在路上,脚下发出“咔吱咔吱”的声音。 南风停下回头,不禁感叹,这白茫茫的雪地,光滑白净,倒是被这几个脚印破坏了。 崇燚却说,这几个脚印不是什么大事。 等夜里落了新雪,盖住这些脚印,一切如平常。 南风摇头。 崇燚看了他一会,“……你还是放不下。” “什么?” “你弟弟的事情。” “啊……呵。”南风抬头,他闭起眼睛,任凭寒风刺痛脸颊。他说神君大人可知道南玉临死前跟我说过什么吗? “……什么?” “他说……他说我徒有一颗人心,却不懂情爱为何物。” 我自六岁起,就跟在皇上身边。从小,我的耳边只有忠心二字。我只知,李澹是我的主子,是我的信仰,他说的话我都听,他做的事我都信。我生在世上,就是为他而活。他说他信我,因为我一直跟在他身边,他不信任何人都会信我。 直到南玉……直到他来到李澹身边,我才知道,这个男人还有别的情。 我其实很嫉妒南玉,明明是一模一样的脸,为何他就能得到他的倾慕?但是他是我的弟弟,李澹是我的主子,我没有资格说什么,做什么。 后来我知道他要杀皇上……我怎么可能让他那样做呢? 我有过杀了南玉的想法,也有过瞒着李澹放南玉走的心思,可是我终究还是错了——在李澹身边这些年,我做事从未犹豫过。绞杀叛臣,陷害忠良,什么缺德事我都帮他做过。我心狠手辣,我杀人如麻,可是我还是不忍心对南玉狠心。 我没想到,他会为了李泓,剜了自己的心。 我永远忘不了他倒在我怀里,掐着我的脖子,和我一模一样的脸。他说南风,你徒有一颗人心,却不知道情爱为何物。 我迷茫了。 我对李澹,到底是忠,还是爱?我对南玉,到底是恨,还是怜? 我只知道,我逼死了自己的亲弟弟。 后来,李澹要我死,我不意外,只是觉得对不住我的父母宗亲。 我还南玉一颗心,成为幻鬼。 后来,泓王爷叛变,夺了王位。他杀了李澹。 “玉儿被你害死,我要你给他陪葬!” “呵,南玉他就算死,也是朕的人!” 到最后,所有人的心中也只有南玉一个。 对啊,南玉多好,他是我弟弟,我也喜欢他。 他因我而死,我要还他一颗心。 听南风淡然讲述那段往事,崇燚心中滋味复杂。他注视着南风的侧颜,雪落在他的嘴角。 不知怎么,像是被蛊惑一般,他吻上去,含住了那一片雪。 南风睁开眼,他看着崇燚,那个人也在看他。他想起百花节那夜,他们闯入别人的新房,洞房花烛,他也吻了他。 何为情爱呢? “何为情爱呢?”不禁就这样问出口。 崇燚皱着眉,想了想说,“我也不知。” 南风笑了,说三界之内居然还有赤焰神君不知道东西! 崇燚也笑,说本君不知道的东西其实很多。 比如,怎么样才能探得你的真心。 自是相思也不知。 “到了。”南风看着自家宅门,“神君大人要进来坐坐吗?” “好。” 进了寝室,点了灯,南风给崇燚沏茶。 “难得你没有赶我。” “神君今□□着素雅,和我这宅子风格相近。” “哦?这么说我还是沾了这身白衣的光?” “正是。” 幻鬼果然还是幻鬼,伶牙俐齿让崇燚哭笑不得。他说行了,本君小歇一下就走,不在这里碍你的眼。 南风一笑,说今天天色已晚,神君不如住下来吧。 “诶?” “神君不是要探心吗?”南风缓缓抬头,眉眼里少了鬼魅之气,倒是像凡人那样有些动情。他说那日洞房花烛,夫君还未探得我的真心,不如今夜完成。 “你……”崇燚困惑未解,却见南风俯下身来。 他含住了他的唇瓣。 属于鬼魅的冰冷,微微颤抖,他轻声呢喃崇燚的名字。 阿燚。 一瞬间,心中万般情感汹涌而出,他只想抱紧他,与他缠绵至死。 交缠之时,他听到南风问,你知道何为情爱了吗? 他亲轻咬他的耳垂,“那你知道了吗?” “呵,不告诉你。” 第6章 幻鬼篇·湮灭 一日相遇,两人相思。三言不过四时雨,五更卿未眠。 六出纷飞,七月流火。八音迭奏九重天,十载月将圆。 流芳百世,千古一时。万里寒光终积雪,零落不欲言。 君来试问卷帘人,半钩明月钓清溪。 探心……呵。 南风站在窗前,他只着了件白色里衣,看着地面上的积雪发呆。 不一会,背后传来温热。崇燚给他披上鹅黄外衣,“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而且还穿这么少?” 万一冻着怎么? 南风呆然地注视着他,明明是责备的话语,却满是宠溺的语气,还是似笑非笑的表情,那点柔情却在眼角淡淡化开。 不知怎么的胸口就隐隐作痛。 他低头一笑,说神君大人是忘了我是一只幻鬼了吧? 鬼魅本身就是阴冷之物,哪里还会冻着。 崇燚略微皱眉,“我不喜欢你这样叫我。” “嗯?” “叫我阿燚。”他把南风耳边的发丝别到耳后,又是微笑。 南风愣了一下,然后无奈地叹气,悠悠道,人家都说神仙高高在上,六根清净的很,没想到神君大人这么小孩子气。 叫什么不一样吗?你何必执着于一个称呼? “不一样。”他说。 你叫我神君大人,总让我感觉不舒服,让我感觉你还是不信任我。 南风蓦然。 ……心甘情愿吗? 他轻声叫了崇燚一声“阿燚”,对方眼中的柔情更浓。 崇燚……我该怎么对你才好? 崇燚执着于帮南风梳发髻,他说这是人间新婚夫妇第一天早上必做的事情。但是他毕竟在天外天被人伺候习惯了,虽然南风并不对这人的手艺抱有什么期待,可是看到自己头顶歪歪扭扭的一坨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抽了下嘴角。可是崇燚似乎很满意,看着镜中的南风笑意满满。看他那样子,南风最终忍下刻薄的话,只能小声抱怨,你这手艺还得练练。 “你以后每天都让本君给你梳头的话,本君一定会梳的更好。”他搂住南风的肩膀,笑嘻嘻地说我还以为你要刻薄我呢。 “本来是想刻薄你的。”南风轻哼,“但是你梳得太难看,我连刻薄你的心情都没有了。” 崇燚大笑,说南风你啊,真是有意思。 从一开始,我就觉得你有意思了。 这三界之内,见我赤焰神君还这么猖狂的,你是第一个;敢尖酸刻薄我的,你是第一个;敢和我谈条件的,你是第一个。 你说,你占了本君心里这么多第一,本君怎么会那么轻易放过你。 况且你还偷了我的东西。 听他这么说,南风有些不满,他说神君大人又想要回心锁了? 可惜啊,不给! 崇燚的笑声更大了,他说你放心,我说过帮你,定是不会食言。 而且,我说你偷走的东西,也不是心锁。 “诶?那是什么?” “这个嘛……”崇燚笑而不语。 看着崇燚那一脸阴谋得逞的笑意,南风觉得这崇燚其实并不是什么清心寡欲的神仙。 他甚至感觉,这位赤焰神君,其实比凡人更多性情。或许是他从前都未涉入尘世,一旦陷入,就比谁都专情。 比谁都陷得深。 他感觉胸口疼得更厉害了。 过了一会,崇燚走了。 南风趴在窗前,又盯着地上的积雪发呆。 他在看昨天崇燚和他一起走过的脚印。果然夜里落了雪,昨日的脚印不见了。现在上面,只有崇燚离开时留下的痕迹。 要是今晚再落了雪,那些脚印也会消失了吧? 他抚上胸口,皱起眉头,胸口和手掌之间的温度,就算是隔着衣物也能清晰感知。 他想起来,刚才崇燚离去时,跟他说再等半月,他便可用心锁帮他还南玉一颗心,这段时间,他不会过来了。 还有半月。 半月之后,就是新年。 辞旧迎新,就算是阴间,也变得热闹起来。冥主银月和阎王金雀难得没有吵架,早早就开始张罗着守岁。还特地恩准不能投胎的鬼魅去人间讨一份供奉。 新年的前三天,南风去了翠竹居。不出他所料,翠竹居一点热闹的迹象都没有,院子里的柴火胡乱堆着,池塘中也生出浮萍,十分凄凉。 门虚掩着,轻轻一推,伴着刺耳的声音。 本来守在床前的望舒被声音惊动转身。 “南风?” 南风一身鹅黄纱衣,瞥了一眼躺在床上的人,然后笑着看向望舒。 望舒咬咬嘴唇,满是悲伤。“阿忠……忠太子他不知道中了什么毒,已经昏迷七天了。我想尽办法,也不知道怎么解这个毒……” “我知道。” 他是不是浑身发冷,头痛欲裂,感觉生不如死,只得昏睡才能舒服点? “诶?”被南风这莫名其妙的话打断,望舒十分困惑。 只见笑容又得意又媚人,“这毒叫往生寒……”幻鬼的话还是那种调侃语气,“……是我下的。” “你?!!”望舒不敢相信,他瞪大眼睛,说话的声音都微微颤抖,“是……是你?” 往生寒,极寒之地的寒虫所化,服毒后五日毒发,体寒至极,疼痛难忍,十三日后必定身亡。 天下无解。 南风却是淡然,“那日我来你这里,给忠太子端了一杯茶,毒就是那时候下的。” “你为何……” “因为你这里有我需要的东西。”南风说,“如果你把断障给我,我就给你解药。” “断障?”这下望舒明白了——你居然是为了断障? “是。”南风回答毫不含糊,“人心有五灵,每灵都有天帝钦赐的鬼神负责修化,这断障便是由你负责。” 望舒的脸色冷了下来,却又有不甘,他说没错,我确实奉天帝之命,修化断障。 可是南风,咱们两个相识多年,你想要断障,为何不直接跟我说? “就是因为咱们相识多年,我太了解你的秉性。” 我本想着和你熟络起来,或许可以向你讨得断障,可是时间越长,我就越感觉出来你这个人不是个为朋友违背原则的人。我跟你要断障,你会给我吗? 望舒终于无话——确实,就算南风直接跟他要,他也不会把断障给他。他虽然和南风交情不浅,却也有自己的坚持。如果南风硬跟他要断障,他甚至会和他大动干戈。如今南风下毒,倒也符合他幻鬼的作风。 他只是有点失落——要是没有忠太子,这往生寒是不是就下到我身上了? 南风不否认。 “呵……我果然还是低估你了,幻鬼。”他冷笑着说,你早看出来我对阿忠上心,所以就那他下手? “我说过,我幻鬼定是要得到别人最在乎的东西。”他伸手,手心里躺着颗幽蓝色的珠子,“这是上古神兽水蛟的内丹,名为水玲珑,三界只有这一颗。只要忠太子服下,便可药到病除,而且还能大增他的修为。” 明天,就是第十三天,若是你不愿把断障给我,那就只能看着忠太子死了。 望舒盯着他手中的水玲珑,双手攥紧。 南风也不急,等着他的回答。 许久,望舒松开手,“断障给你。” 南风微笑。 望舒从暗格里取出来一个水晶盒子,念了几句咒语,交到南风手里。 “这断障已被我解封,你拿去吧。” 南风接过,把手中的水玲珑交给望舒,道了一声多谢,准备离去。 “南风!”望舒叫住他,“你……我知道你想干什么。” 你身上炙气这么重,难道你…… 南风定住。 一阵沉默。 “望舒。”南风突然说,“好好和忠太子在一起吧。” 望舒欲言又止,他知道南风的性子,死都不该。 “罢了罢了。”他摆摆手,“唉,这次我可不会费神去拼那七零八落的魂魄了。” 南风闻得他长长一声叹气,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要去天涯海角。 崇燚出关的时候,正好是除夕夜。宗秀又偷跑着去人间了,带回来好些年货。崇燚佯装生气,说本君闭关的时候,你不好好在天外天守着,还敢往人间跑。 “宗秀不是想着让神君大人出关之后看点新鲜玩意开心一下嘛~”他又开始侃侃而谈在人间的所见,都快把这新年夸到九重天了。 崇燚合上扇子,敲了一下宗秀的头,嗔怪道,天天就留恋人间,到时候把你贬下凡间去。宗秀立刻被吓住了,连声求他开恩。 “算了,这次不罚你了。”他说,“本君去一趟天涯海角。” 比起天外天,天涯海角就热闹多了——九爷就喜欢搞些新鲜玩意,加上贺兰曾是凡人,喜欢新年喜欢得不行,九爷就从玉帝那里要来几个小仙,把这天涯海角弄得跟人间富贵人家似的,又是红灯笼,又是大红字。 崇燚站在门口,这样的场景似曾相识。 倒是和那日百花节的新婚有点相似。 他想起来南风,不觉微笑。 “哎呦,小崇燚,你可是来给我拜年了?” 九爷不拘小节,说话也随意,崇燚拱手鞠躬,说向表哥讨个吉利。 九爷被他这一弄有些懵——小崇燚,我发现你真是……越来越有人情味了。 “崇燚今天来,其实是有事请表哥帮忙。” “哎哎哎,我就知道你来不是给我拜年的。”他一脸失望,不过马上又笑着问崇燚,有什么事。 “今天是岁末,是五百年时限的最后一天,幻鬼想必要在这天还他弟弟一颗心。”崇燚笑笑,说我答应帮他,所以还请表哥把心锁先给我,我帮完幻鬼,定会从幻鬼那里要来第五份无极内丹,亲自呈上。 九爷一听这个,不可思议地看着崇燚,心中充满疑惑。 崇燚见他不语,以为他是信不过自己,便又以凤凰之血起誓。 九爷摇头,说我不是不信你。 只是这心锁,现在不在我这里。 “诶?” “三日前,小风来我这里,说是给我拜年,送来第五份无极内丹当祝礼,取走了心锁。他还说,你也知道此事。” “什么?”崇燚震惊,小声道,我并不知此事。 九爷思索片刻,接着说道,“我看他身上炙气很重,一看就是你赤焰神君身上的气息,还调侃问他是不是和你行风月之事了,他也不避讳,大大方方地承认了。我想你俩都如此了,也就没起疑心。不过现在想来也怪,他那日急急忙忙,好像生怕我多问似的……” 崇燚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您说,他身上炙气很重?” “是啊。”九爷发现崇燚面色异常,“怎么……” 只见崇燚脸色发白。 ……糟了!!! 巧裁幡胜试新罗,画彩描金作闹蛾。 除夕守岁,纵容是晚夜,街上也是灯火通明。路边花灯映人,桂花楼前小厮又在大喊,“我家楚大当家说了,今日谁猜中灯谜,便得黄金百两”。 如今这桂花楼也换了当家啊。 南风盯着那处看了会,转身离开。 他不过一只幻鬼,无影无形,凡人看不见他。 欢声笑语于他无关,他只是飞快地穿过人群,去了一户人家。 这户人家今日刚得一子。 他飞到婴儿床前,盯着那刚出生的娃娃看了会——刚出生的孩子安静睡着,脸皱巴巴的,看不出来什么样子,不过那脖颈上的痣,却让南风心里一颤。 不知道这孩子长大之后,会不会有着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 他伸出手,想碰一下这孩子的脸,却最终停住了手。他苦笑着摇头——你啊,以后都不要和我扯上关系,知道了吗? 他念了几句咒语,五色灵气便从他手中出来,融为一道白光,进了婴儿的身体。他又从怀中拿出心锁——一个不及手心大小的金色锁子。 【我要你心甘情愿。】 心甘情愿…… 南风苦笑,怎么就想起他了呢? 心甘情愿……我已无心,何来心甘情愿? 深吸一口气,南风对着手中的心锁渐渐发力。那锁子和他身上都发出红光,逐渐将他们包围。 南风只觉得身体越来越轻。 胸口的疼痛越来越剧烈。 心锁之物,乃是混沌死后的心脏所化,能控人心智,就算是神仙,也逃不过它的法力。上古凤凰的职责便是守护心锁。 而凤凰的炙气与心锁的炙气感应,才能启动其中玄机。但是凤凰因此会损千年修为。 得知南风取走心锁,而且他身上的炙气那么重,崇燚就知道了。 南风他,是想用从崇燚身上得到的炙气,去启动心锁。 “鬼魅属阴,动用炙气会灰飞烟灭的!!!” 他立刻离开天涯海角,去人间寻找南风。他感应着心锁的气息,在人群中穿梭。 欢声笑语与他无关,竹杖喜宴与他无关,浓情蜜意与他无关。 他现在只想找到南风。 一处天空,被红色渲染得艳亮。 “南风!”崇燚冲了进去。 九爷抱着白狐狸跟在他后面,看到这红光心中暗道晚了。他拍了一下白狐狸的头,“快去!” 那狐狸也跑了进去。 他举手施法,想把那逐渐散去的炙气困住,却发现这心锁之力并非他能控制,反而与他这混沌阴血相生相克,互相牵制,他还未能定神,便被这炙气困住了法力。 他只能期待那小白狐狸快点出来。 过了许久,天空的红色消失了。 白狐狸跑出来,跳到九爷的怀中,神情落寞。 九爷一惊,然后叹了口气。他摸着白狐狸的头,“你也没办法吗……” 又过了一会,崇燚和南风出来了——崇燚抱着南风,一步一行十分缓慢。 九爷心中了然。 他看着崇燚无视他一般从他身边走过,也不去拦他,只是抱着小白狐狸哀叹,这情爱,还真是让人捉摸不透。 【我无心,没有心,没有心怎么了?!!我没有心,我不懂情爱?你有心,那你懂得情爱,你懂得锥心之痛吗?!!】情爱……情爱到底为何物? 除夕之夜,下起了雪。一步一步踩在雪地上,吱呀之声轻轻响起。崇燚怕怀里的人冷,便又抱紧了些。 南风本来闭着眼,被他这么一用力皱起眉头。他费力睁开眼,看着到崇燚的眼里满是悲伤。 ……你来了。 干嘛抱我那么紧,我不怕冷的 。 崇燚不说话,只是收紧自己的手臂。 南风沉默半晌,长长叹了一句,何必。 “那你又何必?”崇燚笑了,“我说过,我帮你,你不信我?” “不是不信……咳咳……是我已经没有什么可以还你了。”他把张开手心,那是心锁。 【我幻鬼取什么东西都是公平。】 你启动心锁,亏损千年修为。倒不如你我一夜春宵,我自己来还他一颗心。 如今心锁,我也还给你。我们谁也不欠谁,这样最好。 南风的声音越来越弱,他的身体逐渐透明。崇燚抓紧他的衣衫,既心疼又愤怒,他说你就这么在乎一还一报? 你欠南玉一颗心,你就拼尽一切,还他一颗心。 那么我呢?你偷了我的心,你怎么还我? 南风凝视着崇燚的脸——他从未露出过这样的表情,这样的悲伤,这样的不甘,这样的无助。 这位赤焰神君,一直是那种似笑非笑的表情,满是温柔。 君来试问卷帘人,半钩明月钓清溪。 心甘情愿…… ……探心。 “我……我早就没有心了。”南风苦笑,“你……你何必……何必……” “我不要你还我一颗心。”他说,“我只想要你一份情。” 一份情意绵绵。 “情意……绵绵……”南风失神。 那日百花夜游,花灯谜面,洞房花烛,河岸小歇。 情意绵绵。 他笑了,笑得欣慰,却又凄凉。他说,情爱也不过如此…… “我……我生前所愿都已经实现。”他伸手去摸崇燚的脸颊,“只是……只是死后有……遗憾。” 我终究,还是欠了你的。 阿燚。 “阿燚……” 崇燚抓住南风的手,他的手十分冰凉。他知道,这是南风最后一丝幻影。 为了启动心锁,他这十五天把从崇燚身上得来的炙气与自己的三魂六魄融合,早在他还给那个婴儿一颗心的时候,他就不存于世了。 灰飞烟灭。 崇燚感觉到怀抱里的人越来越轻,他攥紧手,最后什么也没抓到。 白茫茫的一片雪地,只有他孤身站立。 远处,万家灯火,欢声笑语。 第7章 幻鬼篇·尾声 灵山鹫峰,佛光普照,仙气缭绕。各路神仙都踩着五彩祥云来参加这西天论道大会。 九爷本来是不想参加的,他这人自在惯了,让他听那些一个个面无表情的神仙长篇大论,他宁愿在天涯海角摸鱼。 可是贺兰想去。 他知道贺兰是想看看崇燚,他也想看看。 论道大会上,崇燚和几位上神唇枪舌战。他口若悬河滔滔不绝,把那几位上神说得哑口无言,末了金漆黑扇一打,好不得意。 论道大会结束之后,九爷抱着白狐狸和贺兰站在外面。他正犹豫着要不要和崇燚搭个话,却见崇燚向自己走来。 “天尊大人。” “啊……啊,小崇燚,你怎么又和我生分起来了……” “这里是西天,还是称您天尊比较好。”崇燚似笑非笑,看看九爷身边的贺兰,微微点头。 贺兰一愣,也只好笑着点头。 “没想到天尊来参加论道大会。” “啊,许久不过问天界的事情,回来凑个热闹。” “天尊哪里话,天尊能来,是三界之幸。” “本尊对论道可是一窍不通。倒是神君学识渊博,刚才那一番辩论叫人佩服。” 崇燚和他客气,他也跟崇燚客气,这客气话说多了,自然就冷场了。两个人面面相觑,无言以对,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 九爷突然有些伤感——人世间的悲欢离合,他不是没有经历过,他修为比崇燚长,自然也比崇燚看得透彻。可是崇燚和南风的事情实在是叫他惋惜。 一个是怕还不起,所以不敢爱。一个是怕得不到,所以不敢求。 这人啊,固执起来,死也不会改。 他叹了口气,摸着怀中小白狐狸的头。 突然崇燚说,我能摸一下这狐狸吗? 九爷有些困惑,却又恍然大悟,他笑着答应。 崇燚盯着那狐狸看了会,伸出手,却在将要触及的时候停了下来。 旁边贺兰不明所以。 “……罢了。”他收回手,笑着跟九爷说,小弟还有事务要处理,先回去了。 崇燚一走,贺兰就凑到九爷耳边,“这赤焰神君,怎么对小白狐狸感兴趣了?” “许是当初我让白狐狸去勾幻鬼的魂魄,沾了些南风的气息,让他感觉到了。” 九爷叹气——本来想着让白狐狸把小风的三魂六魄都勾回来,然后再想办法,谁知心锁力量太强大,这白狐狸最终只勾回来半缕魂魄,根本救不了南风。 天意如此。 贺兰也叹息,说这情爱,还真是叫人难懂。 “没关系,本尊懂你。”一把搂住贺兰的肩膀,九爷说本尊对你可是一心一意。 贺兰一笑,说知道知道,多谢天尊大人垂青。 天边泛起一道红光,甚是好看。 九爷盯着那红光看了会,感觉异常熟悉,心里盘算了一下——这红光异常耀眼,而且在狐族方向,看是狐族的新狐王继位了。 ……不过这好像跟本尊没半毛钱关系。 他打了个哈欠,刚才听那些人论道都听困了。 贺兰说,那便回家吧。 好。 “赶明儿咱去东华神君那里看看吧,我听说他家的灵鹫已经可以化人形了。” “诶?他家灵鹫可比咱家小白狐狸还小呢,居然化人形了!不行不行,小白狐狸你也给你主人我争点气,快点化出人形。” “你都把白狐狸吓着了。” 云雾弥漫,一条河流从梧桐底下一直蜿蜒到府邸。梧桐旁边是大片桃树,开了桃花。清风吹来,落英缤纷。 树下有一身影,他手中拿着笔,想了半天不知道该在纸上写什么。 他沉思了许久,下定决心,终于落笔。 纵使那几个字让他胸口隐隐作痛,他也想写出来那绵绵情意。 他的未来还很漫长——既然那个人没的还他,他便用今后所有的光阴来思念他。 君来试问卷帘人,半钩明月钓清溪。 探心。 《神妖录之幻鬼》完 作者有话要说: 幻鬼篇完结。 幻鬼的故事灵感来自于倩女幽魂,小倩许人幻境,昊叔我就写了只幻鬼的故事。 大概,南风是我最心疼的孩子吧。 九爷篇·愿与君归 第8章 九爷篇·偶遇 人人都道天界好,不知神仙多烦恼。 话说这混沌初开的时候,阴阳两道血分别化成了勾陈和凤凰,这勾陈就是当今的司戊天尊。司戊天尊命中有劫难,需下人间做一世凡人。于是他便成为了这京城云韶坊的一位舞者,人称九爷。 这一日云韶坊的人去宫里表演,司戊天尊遇到了一位男子…… 今天本不是什么节庆日子,皇宫里却热闹非番。半月前大周和匈奴一战大胜,皇帝大喜,下令奖赏出征战士。这领军的将军便是皇帝的弟弟魏王傅兰君。傅王爷可谓是青年才俊,天下人对他很是仰慕赞赏。这不是今儿个晚上皇上在宫里摆了宴席,给傅王爷接风洗尘。 云韶坊早些日子就领到圣旨,今夜来宫里表演。 “要说这云韶坊,可是天下第一歌舞坊。坊里女子个个都精致的跟仙女似的,特别是这大当家苏梦娘,可谓是天姿国色啊,比西施貂蝉都好看,可惜这次她没来,是云韶的二当家带着人来的。” “这二当家的又是什么人物啊?” 宫里的太监宫女许久不去宫外,就喜欢传这些皇宫外的趣事。站在台阶上的小太监看其他人如此好奇,心中便充满得意,接着说下去。 这云韶坊的二当家是苏梦娘的亲弟弟,也是这坊间唯一的男子苏九,人称九爷。九爷舞技乃云韶坊第一,又生的好相貌。据说见过他跳舞的人都跟勾了魂似的,不少少爷小姐王公贵族都日夜排在那歌舞坊门口等着他表演。可惜这九爷过了弱冠之年就再未跳过舞,只是在云韶帮着他姐姐打点生意。 听着的太监宫女都一愣一愣的——这九爷就跟传说中的仙人似的,还未见着,就已经让他们神魂颠倒。 这边下人们对九爷议论纷纷,那边九爷可是一点闲功夫都没有。今儿个一大早他就带着云韶坊的人在宫里候着了,忙里忙外地可是让他好生劳累。可是眼看着这表演就要开始,琴师却不见了踪影。 “找到琴师了吗?” 满脸雀斑的小婢女摇摇头。 九爷叹了口气,真是越忙越乱。今天如此重大的宴席,若是出了差错,他云韶坊还不得全部脑袋搬家? “算了,我来弹琴。”他接过婢女手中的灯,说小雀儿,你先帮我看着大家,我一会就回来。 “奴婢遵命。” 他去马车上取了琴,跑着往回赶。 入了秋,夜里就凉了起来,他却出了一身汗,冷风吹在身上有些刺骨。到了一处拐角,迎面撞上个什么,他往后踉跄了几步,手不稳,琴就摔在了地上。顾不上被撞的疼痛,他赶紧捡起来琴一看,脸色瞬间难看起来。 琴弦摔断一根。 糟了! 本来九爷就在气头上,正好这人一撞,把他的怒火全撞出来了,抬头就恶声恶气地数落着那人。那人被九爷这一训有些懵,愣了半天才开始道歉。 “我赔你一把琴吧!”那人脸上懊悔,语气里更是愧疚满满。他说先生别气,都是我的错,您要我赔什么都行。 听他这么一说,九爷稍微缓住了点气息,他略微打量了一下眼前的男子。穿着素色的衣服,看起来呆头呆脑的,许是哪位官臣的家仆。 ……本尊为何要和一个的凡人置气? 男子被他盯着有些不好意思——方才他看清九爷的脸就呆住了,如今九爷这样盯着他,他更是浑身被羽毛扫过一样,脸颊发烫。 九爷可没心思想这个。一个凡人而已,为难也不是。况且这人道歉这么诚恳,若是他追究,便是有损他这司戊天尊的威严。 “唉,罢了。”九爷把断琴抱起,“下次撞到什么达官贵人,你可就没这么好命了,快回去吧。” “可是这琴……” 还未说完,九爷就走远了。 那男子站在原地愣了一会,然后笑了。他举起胳膊,在袖口轻嗅了一下。 那个人留下了茉莉花的香味。 “主人您可回来了!”小雀儿一见九爷就拉住他的袖子,说该咱们云韶坊表演了,可是没有琴师,没办法上场,这皇上和大臣们都等急了。 九爷想了想,把手中的断琴往地上一扔,“告诉咱们的人,今夜不用上场表演了。” “诶?”小雀儿被他这一句话吓得不轻,结结巴巴地说,主人这可不是开玩笑的时候啊! “我自然没有开玩笑。”他对小雀儿笑笑,说一会我亲自上场。 这下小雀儿完全吓住了。 傅兰君并不想参加宴会——他不喜皇宫中觥筹交错,歌舞繁华,那总让他有种自己是只金丝雀的感觉,只不过是个华丽的玩物。可是皇兄设宴,他又不好推辞,只得佯装笑容,和那些祝贺他战胜的大臣们举杯。期间他不小心把酒洒到了他身上,便借口要换身衣服出来透透气。 谁料到会和人撞上。 撞上他的男子穿着一身白衣,身上带着茉莉花的香味。他抬头看他,那一双眼眸水光潋滟,唯有那薄唇带着些淡漠。 他一下子就看呆了。 天下竟有如此好看的人…… 不知这是谁家的公子。 回到宴席,表演的舞女却许久不来,众人自是着急。皇帝的声音微怒,“这是怎么回事!今天朕宴请皇弟,怎么敢出这么大的岔子!” 旁边的太监立刻说陛下息怒,奴才叫人去看看。 宴厅的门突然开了,随着风飘进来淡淡的茉莉花香。端起酒杯的手一滞,傅兰君抬起头。 “是你?!!” 他不禁叫出声来,那个人却只是淡漠地朝这里瞥了一眼。 太监开口,问来者何人。 他俯身跪下,“草民是云韶坊的人,今天特来献艺,庆祝我□□大胜匈奴,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傅兰君心中一惊——原来是云韶坊的人…… ……云韶坊唯一的男子?! 九爷这话说得讨巧,皇帝听了便大笑起来,“这话朕爱听。不过这云韶坊不是只有女人吗?” “陛下有所不知,这云韶坊是天下第一舞坊,而这坊间舞技第一的当属云韶唯一的男子。”看向九爷,傅兰君笑得宛如和曦,“阁下就是云韶坊的二当家九爷吧?” 听到“贤弟”二字,九爷僵了一下。他朝傅兰君行礼,轻声说到,王爷谬赞了。 草民不过会点雕虫小技,这坊间第一可不敢当。 兰君笑了两声,“不过本王听说九爷早已不再施展舞技,今日不知为何亲自献艺?” “今日是我大周盛日,草民自当亲自献艺。” “哦?” 九爷一笑,说王爷大胜匈奴,保我疆土河山,陛下有如此良将,君明臣贤,四方诸国皆臣服于吾皇,自是一番盛世。 他又朝皇帝鞠躬,说陛下是一代明君,百姓归心,今日设宴,那今日便是盛日。 “所以草民今日特地献舞,恭贺陛下盛世繁华,傅氏王朝千秋万代。” “说的好!”皇帝大喜,底下的大臣也赶紧附和。“那就快让乐师上来吧,朕和众卿也好一睹先生的风采。” “陛下,草民今日带来的舞蹈乃是剑舞,不需要配乐。” “哦?” 他转身看向傅兰君,声音轻柔如一泓清泉,绕在兰君耳畔。 “可否借王爷的佩剑一用?” “当然!” 接过佩剑,九爷将其拔出剑鞘。剑刃泛着寒光,照亮了九爷的眼眸。他嘴角上翘,随即舞了几个剑花。静若处子,动若脱兔,身形轻巧,白衣飘飘,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 在场的人都被迷住了,眼神直盯着九爷看。傅兰君更是痴迷,待九爷收起剑,他便第一个起身拍手叫好。 “九爷这舞真是妙极,柔中带刚,似是仙人般飘逸洒脱,又如疆场上战鼓齐鸣。不愧是天下第一舞者,本王真是佩服!” “王爷过奖了。” “哎,贤弟所言不虚。”皇上也对九爷赞赏有加,说这天下第一舞者的称号,非先生莫属了。 九爷跪谢皇帝,然后起身。他走到兰君面前,将剑器双手呈上,笑着说,“多谢王爷赐剑。” 这笑容似施了法一样,让兰君许久不能忘怀。 鬓若刀裁,眉如墨画,面如桃瓣,目若秋波。虽怒时而若笑,即视而有情。 他对九爷上了心。 九爷在宫宴上的一舞,深得皇上赞赏。这一事传到百姓之间,更是带上了传奇色彩。大家都说这云韶坊的九爷是神仙下凡,一舞动人心,好看的不行。 “我看以后这半年来云韶坊门口等着一睹你风采的人只会多,不会少不了!”站在二楼小阁的窗户边上,苏梦娘一边看着楼下那蜂拥般的人群,一边摇着手中的团扇。“小九子啊,要不要再拾老本,姐姐给你开个专场?” 九爷一听这个,喝下去的水差点没呛着。他赶忙拒绝,说老姐你就少取笑我了,我可是过弱冠就不上台了。 “那你这次为什么跳了?” “这不是为了救急嘛!难道让我看着坊间一百一十二口人被下令处罚啊!”九爷执起一颗黑云子,“再说了,我跳的也没那么好看。不过是外间传的神乎其神罢了。” 凡人自是没见过世面,总喜欢夸大其词。 “不管怎么说,你这次是立了大功。”苏梦娘对弟弟向来宠溺。她在九爷身边坐下,说这几天有几家商家小姐过来提亲,我帮你寻思了一下,觉得有几位还不错。 你今年也二十五了,该成个家了。咱们坊间的人毕竟是卖艺的,身份低微,能和个好人共度余生是难得。 “老姐你这话就不对了。”九爷放下手中的棋子,说卖艺的怎么了? 我云韶坊的人,每个都是凭着自己的真本事谋一番生计。不偷不抢,不欺不骗的,怎么就比不上旁些个人了? 苏梦娘知道她这好弟弟是倔脾气又上来了,只得无奈一笑,说好好好,咱们坊间的人,都是天下最好的人。 “本来就是!”把棋子扔到檀木盒子里,九爷起身,“我去看看教坊练习的怎么样了。” 从梦娘房里出来,九爷去了后院。小雀儿在石阶上坐着,一看他来了就立刻跑了过来。 九爷对她笑笑,“找到琴师了吗?” “没有。” “这样……” 九爷显然有些失望,这让小雀儿很是难过。她本想帮着九爷,却什么也没帮上。 摸摸小雀儿的头,九爷说没关系,也不是什么大事。 “主人……” “你先下去吧。” 待小雀儿走后,九爷的脸色凝重起来。他在心中盘算许久,终于下定决心。 看来今晚不得不亲自去一趟了。 九爷下凡之时,得天帝宽容,未抹去他的记忆,却消了他部分法力,只有每晚子时这一个时辰可以恢复三成。天帝怕他在人间难过,特地派玉麒麟下凡做个琴师护在他身边。谁知这玉麒麟和一只蛇妖纠缠上了,神仙不能随意动情,何况还是一只蛇妖。天帝大怒,要杀玉麒麟,多亏九爷求情,才保住了他一命。谁知这厮却趁宫宴的时候逃走了。 真是麻烦。 这玉麒麟从九爷手下逃走,九爷自然是要亲手抓住他,把他交回天帝。 山间竹篁在月光下染上墨色,身旁的虫鸣繁密如细雨。一抹白色的身影行走在这夜色凉如许之中,他伸手在指尖凝了一股仙气,仔细辨别着周围的细微动静。 一只草莺飞起,落在竹间枝头。 九爷环顾了一下四周,随即开口。 “既然到了,就出来吧。” 一缕金光在九爷眼前凝聚,光亮逐渐扩大,不一会儿就出现了两道人形。玉麒麟护着身后的蛇妖,一脸敌意。他说,小仙有罪,还请天尊大人饶过小蛇。 “放心,本尊不会伤害那条小公蛇的。”说着就瞟了那小蛇一眼,那蛇妖就又往玉麒麟身后躲了躲。 看向玉麒麟,九爷开口,“玉麒麟,天帝要处罚你,是本尊替你求的情才保你不受天罚。谁知你不思悔改,居然逃走和这蛇妖私会。若是你现在和本尊回天帝那里请罪,本尊自当保你仙位。” “小仙多谢天尊,可是小仙不求仙位,只求和小蛇能长相厮守。” 他说这话十分诚恳,表情又坚定,九爷觉得实在是烦人。他生而为仙,在天界长大,对这情爱纠葛向来淡漠。这拆散有情人实在是有损仙德,可是随意放了这玉麒麟和这小公蛇在一起,天帝还不得记恨他几百年? 早就说不要掺和这天界的破事,你怎么就不听呢?!! 正当这时,玉麒麟身后的蛇妖却冲了上来。他露出毒牙,朝着九爷扑过去。九爷一个转身,怒斥道,你这妖孽,居然偷袭本尊! 他凝集体内的寒气,化了一柄冰剑在手中,正要向蛇妖刺去,却被人拦了下来。 玉麒麟也施了法,挡在蛇妖前面。 “你给本尊让开!” “九爷若是要伤害他,那小仙也只有得罪了!” 你一个小小的玉麒麟也敢和本尊动手——虽说九爷心中这样想,可是他现在的法力毕竟只有三成。这玉麒麟和蛇妖联合动手,他也只能勉强应对。那蛇妖缠住了九爷的双腿,一下子把他拖倒在地,手中的冰剑被甩出去好远。 可恶! “何人在那里!” 一个男声突然响起,九爷愣了一下,顺着那声音看去。虽是夜色朦胧,只能看出个影子,九爷也认出来了那人是谁。 傅王爷?!! 傅兰君往这边望了望,然后举起弓箭。 九爷心道不好。 那蛇妖放开九爷,朝傅兰君冲过去。 第9章 九爷篇·交往 清江雅社雨初晴,秋香吹彻高堂晓。 楠木桌子上摆着棋盘,旁边是白玉茶具。小炉煮茶,自是风雅。 睡梦中有缕缕清香飘来。 茉莉花的香味…… ……等等,这是?!! “你醒了?”如清泉般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傅兰君一下子就清醒了。他猛地坐起来,还未坐直就感觉额头一阵疼痛。 “嘶——”坐在床边的人揉着额头,怒声道,你要谋杀啊! “抱歉抱歉!”兰君赶紧向九爷道歉。 揉着额头,九爷看向傅兰君的眼神都充满了哀怨。 我真是欠你的了,都被你撞了两次了!这次不知额头会不会撞个大包,疼死我了! “我给先生道歉。”他掀开被子,想要下床。 九爷却伸手把他按回床上,“你的毒刚解,就别起身了。” “毒?”兰君努力回忆,却发现什么也想不起来。 “昨晚我去竹山砍竹子,见到你半死不活地躺在地上。一看你是被毒蛇咬了,就把你背了回来,还给你解了毒。”他又给兰君盖了盖被子,“你现在身子还虚着,再休息会吧。我已经让人去魏王府上报信了,一会就有人过来接你了。” 轻微点头,兰君这下才觉得脖颈处疼得厉害。他伸手摸了一下。 “脖子处的伤口我已经给你上过药了,用纱布包着要过段时间才能拆。”他起身坐到桌边,倒了一杯茶,“放心,给你用的是最好的药,不会留下疤的。” 傅兰君侧过头看他——九爷端起茶杯,轻嗅一下,眉眼之间都染上笑意。 若是有一只蝴蝶,定会留恋他的嘴角。 “看够了吗?” “没有。”傅兰君毫无隐讳,说本王自是愿意多看美人几眼的。 先生救了我,我定会报答先生。 “报答?”九爷咧咧嘴,说傅王爷您不给草民找麻烦就好了,草民可是不敢求您报答。 知道九爷是在说上次宫宴的事情,兰君也不生气。他笑出声来,说九爷果然洒脱豪爽。 九爷心中一直觉得这宫中之人就和那天界神仙一样,各个都无趣得很,便也不想和傅兰君扯嘴皮子,毕竟人家是王爷,惹出什么岔子,于他于云韶都是不好的。 “我看王爷也恢复的差不多了,草民还得去打理坊间的事情,就先行告退了。”他打开房门,似是想起什么,又转过身来。“一会儿魏王府的人就来了,我已吩咐了小雀儿把药准备好,王爷走时取走便可。” 傅兰君点头答应。 离开云韶坊,九爷去了阴间。 忘川河边,黑无常早已在此等候。见着九爷他鞠躬行礼,道了一声“天尊辛苦”。 九爷把手中玉麒麟和蛇妖的魂魄交给黑无常,然后抱怨“可不是辛苦!” 昨天他在蛇妖扑向傅兰君的时候捡起冰剑,毫不犹豫地□□了蛇妖的背后。冰剑是由混沌的寒气所化,需动用他体内勾陈阴血才能催动。他拼尽三成功力,才把玉麒麟和蛇妖制服。 小黑你都不知道,我刺了那蛇妖一剑,那玉麒麟就跟疯了似的,用尽了全力攻击我。亏本尊当初还在天帝面前替他求情,他竟这样对本尊! “玉麒麟为情所困,为了心中所爱才会如此。天尊您大人有大量,不要和他一般见识。” “本尊没那么小气。”他想了想,问黑无常,天帝准备怎么处置玉麒麟。 黑无常声音低沉平稳,一如他丝毫不带表情的面容。他说玉麒麟违反天条,蛇妖又伤了凡人,这都是大逆不道的罪责。 天帝设罚,让玉麒麟和蛇妖经历万千轮回,每生每世只能为敌,不得成眷。若蛇妖生为狡兔,麒麟就生为猎鹰;若蛇妖生为山鸡,麒麟就生为狼毫,生生世世都不得善终。 九爷感觉背后发凉,心想这天帝也是够狠,这生生世世,互相残杀,何时是个头? 罢了罢了,本尊再也不想掺和天界的事情,先走了。 “天尊走好。” 回去的路上九爷心思不宁——这天界的条条框框他着实不喜欢,要不是玉麒麟是在自己手下逃走的,他才不会管这等破事。 等本尊劫难结束,就去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离那天界远远的,做个逍遥自在的神仙。 想到这里,心中不觉欣喜。他打开房门,却看见傅兰君站在面前。 ……你还没走? “啊,本王觉得应该亲自和先生道谢告别。”兰君看着九爷,“先生是遇到什么开心事了吗?” “并没有。”他绕过兰君,走到棋桌前坐下,说王爷也见过我了,可以回去了吧。 “这……”九爷如此冷淡,让兰君有些尴尬,他想着和对方搭话,便说先生好棋艺,这棋局很是巧妙,不知是和何人下的。 “自己下的。” “啊……九爷果然是博学多才。” “王爷会下棋?” “只是略懂皮毛。”他说,“不过这好棋具也要好桌子配。前几天皇上赏了本王一架白玉桌,是西域进贡的,正好和先生的白玉茶具配成一套。”他窥探九爷的神情,发现并无变化,就接着说,下次本王来的时候,给先生带过来,算是为这两次的事情给九爷赔不是。 九爷落下一子,抬头看兰君,眼神中满是审视。 傅兰君被他这样一看,脸又不争气得红起来。想他一个王爷将军,上阵杀敌都没有如此紧张,却是面对九爷,心里怦怦直跳。 “王爷是怎么看草民的?” “诶?” “草民虽然是以卖艺为生,可是却从不轻贱自己。”他看向兰君的眼神多了冷漠,语气也寒了几分,“王爷若是想讨好样貌俊俏的男子,大可去长春馆找几个清秀小倌,何苦在草民这里费心。” “我……”傅兰君被九爷这一说顿时语塞。九爷看出他的爱慕之心让他心中羞愧,但他对他并无半点玩弄之心。 百口莫辩,不知所言。 见傅兰君不说话,九爷嗤之以鼻,他淡淡开口,说天色已晚,王爷还是请回吧。 “……本王告辞。” 唉,一介凡人,不知好歹。 反正自己是来人间历劫的,和凡人还是少有关系比较好。特别是这些皇亲贵族,一点不小心,就是一身麻烦。 他想他都这样说了,这傅王爷只要有点脑子就不会来纠缠他。 “我看这傅王爷是缠上你了。”苏梦娘看着眼前的白玉石桌,忍不住打趣九爷。“昨儿个你刚把人家赶走,人家就把赔礼送过来了。这白玉桌子晶莹剔透的,可是价值连城啊。” 九爷眉头都皱到一块了,“老姐,你就别嘲笑我了。” “好好好,不笑你。”扇子半遮着面庞,梦娘也有点担心,“这傅王爷是皇亲,要是真跟你耗上了……” “老姐放心,小九子有办法的。”他叫来小雀儿,“找几个人,咱们把这石桌送还魏王府。” 魏王府离云韶坊不算远。九爷走在前面,几个奴仆抬着白玉石桌跟在后面。小雀儿琢磨着九爷的心思,小声问他,为何不收下这礼物。 拿手指弹了小丫头的额头,九爷瞪了她一眼,“无功不受禄,这样白拿人家东西实在是不合礼数。” 小雀儿委屈,小声嘟囔着“主人您不是救了王爷一命嘛”。 “你是越来越不懂规矩了。小心等你及笄之后,我把你卖给那些肥头大耳的富家老爷!” “主人千万别卖小雀儿,小雀儿以后不敢乱说话了!” 看这孩子是真害怕了,九爷瞬间就心软了下来。他伸手轻揉小雀儿的额头,问道,刚才打痛你了吗? 小雀儿立刻笑了,说没有。 主人心地好,打我都舍不得用力的。 九爷只得无奈笑笑。 到了魏王府门口的时候下起了小雨。 “草民乃云韶坊的,今来拜访,是有一物要送给王爷,还请通报一声。” 小童鞠躬,“请先生稍等片刻。” 过了一会儿,那小童引着九爷进王府。这魏王府意外的冷清,院子里长着各种各样的花草,都叫人说不出名字。但是人所必经之处,花草修剪得恰到好处。有些地方还铺上了大理石,让人不至于被雨水和朝露濡湿衣脚。 软如绢丝的雨,无声地浸入九爷的衣襟。 蒙蒙细雨,望上去宛似雾霭一般。 想这傅兰君,也是个风雅之人。 傅兰君早就在内堂等候了,见到九爷就迎了过来。 “先生要来府上提前跟本王说就好,本王好让人去云韶接先生。” “不劳王爷费心。”让人把白玉石桌放下,九爷说,草民今日是来归还此物的。 “这……我早上才送到先生住处……” 九爷抬眸,“坊间地儿小,摆不下这么贵重的东西。” 兰君本来还想说什么,被九爷这一眼反而弄得口呆目钝。他显得窘迫,眼神游离了几下,只得对九爷温和一笑。“今日有雨,不如先生在这里小歇片刻。待雨停了,本王派人送先生回去。” “不必了。” 转身准备离开,一群侍卫却拦了上来,将九爷围住。小雀儿一下子就急了,“你们想对我家主人做什么?!!” 九爷的表情并无多变。他只是拉回小雀儿,然后看向傅兰君,笑着说,王爷这是什么意思? “本王并无伤害先生之意。本王……只是想讨得先生欢心。” “哦?”抬眼扫了一圈侍卫,九爷的话里带上点怒意,“这就是王爷讨旁人欢心的方式?” “本王对先生只有仰慕之心,无半点亵玩之意。”他说君有奇才而我不贫,本王不敢有非分之想,只求与先生成君子之交。 九爷听着傅兰君言辞恳切,心想这傅兰君也是够呆瓜了。 难道是在战场上呆多了,脑子里对人情世故转不过来弯?脸皮怎么比城墙还厚? “得王爷此言,草民感激不尽。”他眼里带着涟漪,声音也动听,“这样吧,若是王爷能帮草民拿到一件东西,草民就和王爷做一对君子之交。” 兰君面露喜色,“什么东西?” “沧海明珠。” 话说三千年前,天界一只九尾白狐偷了九天玄女的沧海明珠,落入凡间在昆仑雪山当了妖怪。□□每年都要供奉这只九尾狐狸,否则就会天降暴雪,民不聊生。 “我说要他亲自把沧海明珠取回来送我。昆仑雪山离京城少说也得半月的路程,这九尾狐妖又法力高强,凡人都不能奈何她,□□又忌惮狐妖肆虐。我看这回,这傅兰君是没什么法子缠着我了。”九爷为自己如此妙招得意,回到云韶坊就眉飞色舞地跟梦娘讲着。 苏梦娘一边笑一边说,你自小就精灵古怪,想出这么个法子,不怕那傅王爷找你麻烦? “他性子耿直,害人的事是绝不会做的。” 那日过后,傅兰君果然再未出现在九爷面前。 九爷心想这傅兰君终于开窍了,不缠着他了。他也好安心过完这一世,然后回天界复命。 其实他是个好人,就是呆头呆脑的…… 半月之后,九爷带着小雀儿去街上采购,遇见了那日在魏王府引他入门的小童。那小童礼数周到,鞠躬向九爷行礼。 九爷对这小童印象不错,问到,你叫什么名字。 “小人叫小泥鳅,是傅王爷的近身侍童。” “小泥鳅?哈哈,倒是和我家小雀儿挺般配的。” “主人!” 小雀儿羞红了脸,九爷一笑,突然觉得有些不对。“既然你是傅王爷的近身侍童……你家王爷不会在这里吧?” 糟了糟了,本尊得赶紧躲躲! “我家王爷并未在此。”小童说,“王爷就去了昆仑山,已经有小半月了。” “什么?!” 第10章 九爷篇·救人 昆仑山脉,极寒之地。皑皑白雪将天地融成一色,望之不见边际,回首不见源头。寒风习习,吹在脸上像针刺一样疼痛。用佩剑支撑着在雪地艰难行走,傅兰君十分吃力。 他本来是和手下的人一起行动的,谁知昨天下午突然来了暴风雪,他与手下的人走散了。 他已在这白色茫茫中走了一夜。 再这样下去,腿会冻断也说不定。 但是…… 【王爷若是把沧海名珠赠予草民,草民就答应王爷。】 ……呵,我怎么就偏偏对他上了心呢? 狂风猛然兴起,吹得人睁不开眼。傅兰君伸手挡在眼前,耳边传来一阵狂呼。 “什么人,也敢闯我九尾白狐的地盘!” 心中一惊,眼睛费力睁开一道缝,傅兰君看见眼前漂浮的着一个白衣女子。那女子有一双金眸,身后九条白色长尾看着骇人。 兰君勉强撑住身子,大声道,误入白狐大人之地,多有冒犯! 在下今日只是想向白狐大人求一样东西! “哦?你这凡人,想从我这里求什么东西?” “沧海明珠。” 狐妖的媚眼立刻闪出寒光,她觉得这凡人简直是不要命了,竟敢向她讨要沧海明珠。 这沧海明珠是我的宝贝,你□□这几年对我的供奉那么敷衍了事,如今还想从我这里得到沧海明珠,我看你们□□,是过了几年滋润日子,不知天高地厚了! 傅兰君还未反应,就被狐妖一股妖气击出去好远。 一口血喷在雪上,鲜红的颜色看起来异常刺眼。兰君抓住佩剑,努力站起来,与狐妖怒目相视。 那狐妖盯着他,既而却笑了。她说你这凡人,如此俊俏,想必阳气也纯得很,正好今天吸了你的阳气,大补一回! 一道蓝光向兰君袭去,他拔剑出鞘,阻挡着这九尾狐狸的攻击。可他毕竟是凡体肉胎,加上夜行雪路,几个回合就精疲力尽。狐妖趁机伸出一只手掐住他的脖颈。 傅兰君拼命挣扎,却只觉得呼吸越来越困难。他用力将剑举起砍向那妖孽,却被对方另一手制住。 “就凭这把破剑,还想伤着我?真该快点送你上黄泉路!”她的指尖更加用力,死死扣住傅兰君的命脉。 突然胳膊刺痛一阵,狐妖松了手。她低头一看,自己的手臂竟被划破一道口子。抬头看去,却见一个白衣男子持剑挡在傅兰君面前,俊俏的面容此刻却毫无善意。 傅兰君摔倒在地。 “你这只妖孽敢害人,千年的道行不想要了?!!” 狐妖笑着说,既然知道我是妖,你还敢伤我? 等等,这白衣男子身上的气息……你是神仙?!! 九爷冷哼,说你这只妖孽还有点眼力。 “你若是现在回你那庇护之地,不再出来为非作歹,本尊就放你一马。” “哼,你不过是有仙身而已。半点法力都没有,还想和我斗!”狐妖露出狰狞的表情,双手化为利爪,“今天就让你这个神仙也助我大增修为!” 九爷应对着狐妖的招数——虽然他速度够快,却毫无仙法,只能凭着蛮力抵御狐妖。眼看着他就要被逼到没有退路,狐妖一掌就要打在他的眉心。傅兰君冲上来推开他,那一掌便打在他的后背,他瞬间就失去了意识。 鲜血染红九爷一大片白衣。 “喂!”抱住兰君,九爷又挡了狐妖几招。 一道黑影下来,迎面接住狐妖一掌,狐妖顿时感觉手掌如同火烧一般,向后退了几步。 看清来人,九爷面露喜色。 “小黑!” 黑无常瞪着狐妖,低沉的声音似是索命,他说你这妖孽,还想要命的话,就赶紧滚! 狐妖看了一眼黑无常,又看了九爷一眼,知道自己不占上风,便化为一团烟雾,消失在苍茫之中。 “小黑,真是谢谢你了。” “天尊不必客气。”黑无常看向九爷怀中昏迷的兰君,“这个凡人伤的不轻,要赶快医治。我送你们下山。” 九爷微微点头,“多谢了。” 他们在山脚的客栈定了间客房,黑无常帮着傅兰君诊治。 “傅王爷的伤已无大碍。只是他一介凡人,身体受到那千年狐妖妖气的入侵,伤了元气。需好生调养一段时间。” “小黑,真是谢谢你了。又送我来昆仑,又救了我。” 黑无常笑笑,说感谢的话天尊都说过很多遍了,天尊与我是故交,不必客气。 “若以后还有事情需要我帮忙,尽管告知。” 九爷笑着应了声“好”。 黑无常走后,九爷回到房里。他在床边坐下,看着傅兰君苍白的面容,难得露出了疼惜的表情。他不禁伸出手,覆上兰君的额头,指尖从他的眉心滑到鼻尖,最后停在嘴唇。 ……你还真是个呆瓜。 傅兰君醒来就看到九爷正在为他擦拭额头。见他醒了,九爷微微一怔,然后收回手。 “你醒了。” 又是那清泉水流般的声音,夕阳的余晖落入窗中,映在九爷的脸上,颔首目半阖。 兰君看着他发愣。 “看够了吗?” 这一声唤回兰君的思绪,似曾相识的场景让他心觉好笑。 “没有。”他的声音带着笑意,“本王自是愿意多看美人几眼的。” “王爷这身子要是像嘴那么硬就好了。”他起身坐到茶桌前,又摆出一种拒人千里之外的姿态,说王爷可是让草民费心,昔日帮你解了蛇毒,如今又帮你打了狐妖。 傅兰君说我可是为了先生来这昆仑,要不是先生说要这沧海明珠,本王何必受这个罪。 “哼,王爷实在抬举草民。”他看向傅兰君,表情难得认真起来。“你可知道那狐妖有三千年的道行,你区区肉体凡胎,和她交手,不是去送死吗!你还帮我挡了她一掌,昏迷几天都不醒,可是故意叫我担心?!!” 听着九爷的抱怨,兰君睁大双眼。 ……你盯着我看干嘛? 兰君笑了。 “你可是在关心我?” “我!”如此直白的话语让九爷心中升起一股复杂的情绪,他不知自己是在生气还是害羞,亦或者恼羞成怒。他以为自己是司戊天尊,对人间的一切并无什么过多情绪,可是傅兰君却跟那狗皮膏药似的,贴在他身上撕都撕不下来,硬是扰乱了他的心境。如今他这在天界辩论字字珠玑的嘴皮子功夫,却一点都施展不出来了。 若是动了心,有了情,便会心不由己。 眼前的人又气又羞的样子让兰君觉得开心,他长叹口气,说九爷这性格也着实别扭。 九爷不解,“我怎么别扭了?” “嗯……”他思索片刻,“应该怎么说呢……稚气未脱。” “哈?”九爷觉得好笑——本尊都不知多少万年修为了,居然说本尊稚气未脱! 果然是一介凡人,不知好歹! 九爷心里气着,起身说,草民饥肠辘辘,去楼下寻点晚食,就不打扰您这大智若愚的傅王爷休息了。 他开门离开,背后却传来傅兰君大笑的声音。 到了客栈楼下,九爷点了几个小菜。可是他心里不顺,这晚饭也吃不下去,筷子在碗里戳了又戳。 所以他也未发现,傅兰君已经站到他身后。 “先生再戳,这碗都要被戳烂了!” 下意识转过头,那人的脸离自己不过半寸。 兰君侧过脸,一双黑眸深邃。他轻轻地笑了起来,眉眼弯起。 九爷愣了一下,然后皱起眉头,“王爷怎么不在房里歇着了?” “先生一直不回来,本王自是等着急了。” 本王真是不知道啊,先生吃个饭也得这么长时间,可是有什么心事? 瞪了兰君一眼,九爷把筷子放下,扭头看向窗外。傅兰君看他如此,便在他身边的位置坐下,吩咐小二再上一双碗筷。 这个死呆子,居然敢取笑本尊! 这几日一直在下雪,外面丈把远就什么也看不见了。飘雪如柳絮,落在地上就消失不见了。远处的天空却是微微放晴。 明天这雪就停了吧? “可能是吧。”傅兰君接上他的话。 “……等这雪停了,我们便一起回京城吧。” “嗯?” “嗯什么嗯,难道王爷还想在这里,去会会那狐媚子?” “啊,本王不是这个意思。”傅兰君一时反应不过来,“只是那沧海明珠……” 九爷真是无奈了——你怎么还想着这事呢,是命重要还是那破珠子重要! “可是你不是想要吗……” 他这一说,倒是让九爷哑了言。他支支吾吾,半天找不到推脱,最后只好说了一句“我那是逗你玩的”。 “这……”兰君迟疑了一下,小心翼翼地问他,那先生可愿意交我这个朋友? 九爷简直要被傅兰君气死,又不好直接说他,只能暗声骂了一句“呆子”,然后说:“我若是不愿和王爷交往,何故大老远的到这昆仑山脉,还要和你一起回去?” “啊?” “……你还真是傻啊!”伸手敲了一下傅兰君的额头,“呆子!” 傅兰君吃痛地捂住额头,又是怔了一会,然后大笑起来。 这回换九爷茫然了——你笑什么? “没什么。”兰君说,“那等雪停了,我们就一起回京城去。我的人应该还在附近的小村,到时候我们和他们会合。” “嗯。” “哈哈,快吃饭吧!” “……你傻乐什么?” “啊?哦,没什么。” “……呆子!” 第11章 九爷篇·吃醋 第二日,雪果然停了。 九爷起床后去敲傅兰君的房门,却不见动静。 房里没人。 问了小二,才知那人早早地就出门去了。九爷心中隐隐担心——他昨儿个刚醒,身体还未痊愈,出去乱跑什么啊! 向小二交代了几句,九爷准备出门找他。刚一出客栈门,却看见傅兰君牵着两匹马走来。 “我想着今天要走,便去附近的集市买了两匹马。”他心情很好,看见九爷笑意更浓。 傅兰君这笑容在九爷看来却扎眼的很,他说王爷真是好打算,不吭一声就出去了。 兰君一听,便上下打量他。九爷披着裘衣,明显是要出门的样子。 “……你是要出去寻我?” 九爷心中暗叫不好,自己怎么又随随便便表露心情了。但是如今这情况,他狡辩反而显得心虚,只能咬牙切齿片刻,说:“我本来准备出去寻个呆子,谁知那呆子自己回来了!” 知是九爷的别扭脾气又上来了,兰君也不去说他,只是笑着摇头。 你啊,关心起人也这么别扭吗? 但是,只是听你说话,我就欣慰,看见你的人,我就开心。 雪后初晴,天地浑然一色,银装素裹,冰雪微凉。 两人一起骑马行于雪地,难得感觉一时宁静。 九爷把自己的羊裘扔给傅兰君,说这里天寒,你穿上。 傅兰君看着手中的裘衣,有些发愣,“你呢?” “呵,我可没某个呆子那么弱。”他小声嘟囔,“明明还未痊愈,就非得赶着回去,还穿那么单薄。”见傅兰君还在发呆,他便恶狠狠地说,还不快穿上! 兰君回过神,笑着答应。 “唉。”叹了口气,九爷便驾马前行。 穿上裘衣,傅兰君跟在九爷的后面。那人白色的身影与雪色似融为一体,衣角轻轻扬起,孑然独立间缥缈迷人。 有淡淡的茉莉花香。 ……这一生若是能这样一直看着你,哪怕只是背影,我也无憾。 到了附近的小村,他们与手下汇合。九爷担心傅兰君的身体,硬是让他在小村休息了几日,才踏上回京的路程。 出了昆仑境地,天也变得暖和起来。到了姑苏城,正好是八月十五,傅兰君就决定留下来小住几天。 中秋佳节来婵娟河岸赏月是姑苏城的习俗。河中行着无数船灯,远远望去如满天星辰。 九爷跟着傅兰君上了岸边的一架赏月船。他趴在栏边,抬头看那一轮明月。 外面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婵娟河畔望婵娟,这姑苏城也是个好地方。” 兰君看着他,笑着问,你喜欢这里? “喜欢。”坐正身子,九爷端起茶杯,“不过我更愿去个清净之地,自由自在,度过余生。” “先生风雅,本王……”他似是想起什么,后半句话留在心中。 九爷轻呷一口茶,却不闻傅兰君后话,便抬头看他——傅兰君面带微笑地注视着他。 “……你这人,怎么又看着我发呆?” 兰君笑而不语。 不一会儿琴姬抱琴上来,弹了一首相思曲。 “姑娘此曲婉转动人,实在是叫人折服。” “公子过奖了,甄姬这只是雕虫小技罢了。” 兰君温和一笑,转而看向九爷,问:“先生觉得呢?” 九爷的心思可没在曲子上——他一直盯着甄姬手中的琴,开口便问,姑娘这琴可是绿绮? “先生好眼光,这琴确实是绿绮。” “绿绮乃传世名琴,集桐梓之精华制成,音色犹如天籁。” 甄姬听得九爷这一番言语,心中敬佩不已,“难道名琴有知音,小女子今日能遇到先生是今世福分。” “小生能亲眼目睹这绿绮也是托了姑娘的福。” “那甄姬就再弹一曲,送给先生。” “好!” 九爷笑逐颜开,却不见傅兰君表情——他看看九爷,又看看那女子,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这一曲还未结束,他便起来身,闷闷说了句“我出去走走”就离开了。留下九爷不明所以。 这人怎么了? 走了有一段距离,就看到有许多眷侣在放天灯祈福。小厮在不远处吆喝着,“来来来,今儿个是中秋佳节,有情人在天灯上写下两人的名字,放到那天界被月老看到了,就能保你们恩恩爱爱,永不分离。” “恩恩爱爱,永不分离……”傅兰君心中一动,走上前去。“小哥,给我一盏天灯。” “好嘞!公子拿好!” 可是真是提起笔,傅兰君又不敢写下名字。 ……那人又不愿和我一起。 他只欣赏知音,却对我这一片痴心视而不见。 他想了许久,长长叹了一口气,在天灯上写下两句诗。 最不能忘却有情痴,最不敢一顾是相思。 ……你可知我的痴情相思? “王爷这两句诗是写给谁的啊?” 九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兰君下意识转过头——九爷拿过他手中的天灯,默念着那两句诗,不禁笑出声来。 莫不是我刚才在船上冷落了王爷,王爷心中哀怨,便写了这两句诗? “这……” 见傅兰君哑然,九爷笑笑。他朝小厮走过去,要了火烛,点燃天灯。那光亮便升向天空,化为一颗星辰。 傅兰君不解,“你……” “这天灯得两个人放才算数。”他看向兰君,语气里满是调侃,“唉,某个呆子真是小气。我不过是和人家姑娘多说了几句,就吃起醋来。是吧傅王爷?” “我……”兰君稍顿,无奈一笑,说是本王小气了。 “呆子!”九爷说,“也不想想是谁当初把我一把好琴给撞断的,害得我这么长时间都寻不到称心的琴。” “我会赔给先生的。” “好琴难遇,草民也不奢求。” 他拿出一个纸包,打开竟是月饼,拿了一个塞到傅兰君手中,“喏,给你!” 今儿是八月十五,总是要吃月饼的。我寻你来的路上买了点,你尝尝看好吃吗? 傅兰君一愣,看看手中的月饼,又看向九爷。 ……又发什么呆啊,快吃啊! “……好。”傅兰君咬了一口,心中感觉温暖。 “好吃吗?” “好吃。” “那就好。”九爷也拿起一个,可是咬了一口脸色就难看起来。“呸呸呸!这月饼怎么这么难吃啊!” 这么苦,根本不能下咽啊! 看着九爷气急败坏的样子,傅兰君忍不住大笑。九爷就吼他,说笑什么笑,明明这么难吃你还说好吃! 傅兰君却笑得开心。 等他们回去的时候,街上的人就少了起来。月色明亮,照得人的影子也清楚。 九爷不禁轻哼起来。 清江社雨初晴,秋香吹彻高堂晓。天然带得,酒星风骨,诗囊才调。沔水春深,屏山月淡,吟鞭俱到。算一生绕遍,瑶阶玉树,如君样、人间少。 未放鹤归华表。伴仙翁、依然天杪。知他费几,雁边红粒,马边青草。待得清夷,彩衣花绶,哄堂一笑。且和平心事,等闲博个,千秋不老。 兰君听他唱着,不觉面带笑意。他说先生这曲心志淡雅,比那些鸿鹄浩志更清丽脱俗。 九爷心里也高兴,说:“这曲子叫《水龙吟》,我曾为此曲编过舞蹈。可惜还未跳过,就到了弱冠之年。” “那确实可惜。”他说,“不过先生为何过了弱冠就不在跳舞了?” “云韶本无男子,小时候家姐带着我逃难至此,云韶坊的当家本来是不收我的。是我姐姐在她门前跪了三天三夜打动了当家,我才能在这坊间有一席之地。当家叫我立誓,弱冠之后便不可再上台。” “原来如此。” “但是私下跳跳还是可以的。”他对兰君笑着,“不过可惜,现在没了琴,舞也跳不成了。” 傅兰君若有所思。 第二天傅兰君不见了身影。他的手下跟九爷说,傅王爷有事要办,请先生在客栈稍等一下。可是过了一天,傅兰君还是没有回来。 这呆子,从昨天就开始失踪,说好今天启程回京的…… 他也不是个食言的人啊…… 九爷越想越觉不对,便拽住一个侍卫,问到,你们王爷到底去哪里了? 那侍卫结结巴巴,“先生……王爷吩咐,让您就在这里等候,他很快就回来了。” “我问你他去哪了!” “这……王爷交代过,不让告诉您。” “你要是不说,我就自己出去找他!” 眼看着九爷就要走,侍卫赶紧拦住他。“唉,您这不是让属下为难吗!” “那你告诉我,他到底去哪了!” “这……”侍卫见拗不过九爷,只好松口,“王爷他去婵娟河岸的船舫了。” “船舫?”九爷不明,“他去那里干什么?” “王爷说,他去见甄姬姑娘有点事情。” 傅兰君去船舫彻夜未归,九爷心里不舒服——虽说琴姬歌女卖艺不卖身,但那地方毕竟是烟花之地。甄姬长得标致,心思又巧,实在是讨人欢心。 好你个傅兰君!居然因为女色把本尊晾在这里一天! 神仙脾气上来了,九爷就坐在客栈的大厅里生闷气。站在旁边的侍卫有些为难,小声试探地说,先生要是急着回京,那属下去船舫通报一声。 傍晚时分,河面映着橘红色的光。晚霞落下波光粼粼,轻起涟漪。 甄姬看了一眼外面——从昨天早上傅兰君就一直在她的船门外站着。 “在下想向甄姬姑娘买下绿绮。” “这绿绮是师父赠予甄姬的,恕小女子不能答应公子。” “在下可出黄金百两!” “公子请回吧。” 傅兰君问的直接,甄姬也拒绝的直接——她虽是个落入风尘的女子,却不曾为了金钱折辱自己。 她没想到傅兰君不仅没走,还在外面站了一天一夜。 ……公子是非要这绿绮? 兰君微微鞠躬,“这琴对在下非常重要,还请姑娘成全。” “公子对绿绮赏识,是绿绮的福分。”甄姬摸着琴弦,“可是这绿绮,对甄姬也重要的很,而且这本来就是甄姬的东西。” “古人云,成人之美乃大善。”他言语中满是温和恳切,“而且,在下可以帮姑娘完成一个心愿。” “哦?” “那个呆子,怎么还不回来!” “先生您都在这客栈门口等了一天了,要不然您先去楼上休息吧,说不定王爷明早就回来了。” “呵呵,我看他是留恋那美娇娘,早就乐不思蜀了。”朝侍卫不耐烦地摆摆手,九爷说我去后院清净会儿。 “对了,要是王爷回来了,记得告诉我一声。” “是。” 想不到一家小小的客栈,院子里的景色竟这么雅致。四周种满了兰花,淡紫在夜色斑斓中发出沉醉的幽香。坐在小亭石凳上,九爷左手半撑着头,他深深呼吸——这两天因为傅兰君他都没睡好觉,现在是有些困了,不知不觉就阖上了眼。 你怎么还不回来? 【我只是想讨得先生欢心。】 想讨本尊欢心,就不要做让本尊生气的事情啊!居然敢把本尊晾在这里,你个呆子! 傅兰君一回来就听侍卫说九爷去后院了。他抱着琴,心中止不住的高兴,跑着要去见他。 可是……他居然睡着了。 将琴放下,兰君走到九爷身边。 熟睡的九爷极其慵懒,他今日把头发都束在了耳后,露出光洁白皙的额头,那精致的五官便更加惹人注目,特别是纤长的睫毛,在月光之下,如同薄翼。 傅兰君看呆了。 他不禁俯下身,仔细端磨这张脸。 天下竟有如此好看的人。 他的目光停留在九爷的唇瓣。 若是再靠近一点…… 忍不住拉近两人的距离,他闭上眼,却在要触及对方的时候,听到了九爷的声音,吓得感觉退开。 “呆子……”九爷睡梦之中呢喃着。 傅兰君看着他,然后笑了。他把自己的外衣脱下来给心爱之人轻轻披上,又小心抱起,生怕惊醒了他。 怀中的人似乎有些不舒服,在他胸口蹭了几下,又念了一句“呆子”。 “我在。” 心中瞬间就化成一汪清泉,满是柔情蜜意。 傅兰君想,或许自己在他心中,有了那么一点点分量。 哪怕只是一句“呆子”,也足以让他一生,为之所幸。 只是那时候他不知道,所谓情,也是一场劫 一夜好眠。 “嗯……诶?我怎么睡着了?”醒来时就见自己是在房中。九爷撑起身子,却发现自己身上盖着一件灰色外衣。 是傅兰君的衣服。 四下看了,房间里不见傅兰君的身影。他的目光被桌子上的东西吸引过去——是绿绮! 好琴难求。 ……难道,他这两天去船舫,是为了我?!! 刹那间被不知名的情绪充满,九爷不知道这羞愧中带着丝丝暖意的心情如何解释。他将傅兰君的外衣披在身上,下床抱了琴,往外走去。 楼下侍卫们正在准备路上吃的干粮和穿的衣物,傅兰君站在一旁看着。突然他感觉有人轻拍他的肩膀,转过身就看到九爷睁大眼睛看着他。 “你醒了。”只要是和九爷说话,他的一言一语都像带着阳光,“昨晚睡得可好?” 九爷没有回答他,只是把手中的琴放到他面前。 兰君立刻会了他的意,“这琴是我赔给先生的。” “我不要。” “为何?” “那日去船舫听曲,我问过甄姬姑娘。这琴是她师父赠予她的,对她十分重要。我虽爱琴,却也不会做这种夺人所爱的事情。” “呵,先生这话是在说本王不近人情咯?”他叹了口气,说先生不必担心,这琴是甄姬姑娘自愿赠予我的。 我本想用黄金百两从她手中卖回这琴,她却不为所动。我在她门站了一天一夜,她还是不肯。不过甄姬虽然宝贝这绿绮,却更在意另一件事情。我正是帮她做了这件事,她才把这琴赠予了我。 “诶?什么事?” 傅兰君一笑,说:“甄姬姑娘虽是琴姬,却很是有骨气。我在她门外等候的这几日,见她接客时也是洁身自好,想必不是迫不得已是不会如此抛头露面靠卖艺为生。于是我找了船舫的老板,给甄姬姑娘赎了身。后来知道她家里还有一位盲父,便给了她些银两,让她回家乡做点小生意,好照顾家里。” 甄姬姑娘心怀感激,便把这琴赠予我了。 九爷听罢点点头——原来如此。 ……等等,你在船舫门外站了一天一夜?!! “晚上河边湿气重,你受过的伤才刚好,干嘛这样折腾自己啊!”九爷一急,拽住兰君的胳膊,他仔细检查,恨不得把傅兰君从头到脚都看个遍,“怎么样,有觉得身体不舒服吗?” 傅兰君被他这样子逗乐了,心想着自己也要捉弄对方一次,于是他捂住胸口,佯装难受,“你这么一说我才觉得胸口有些疼。” 九爷一下子就慌了,伸手抚上他的胸口,“胸口疼?不会是寒气又犯了吧?” 终于忍不住了,傅兰君大笑起来。 这下九爷愣住了,他呆呆看了傅兰君一会,恍然大悟。 好你个傅兰君!!居然骗本尊!!! “在下给先生赔不是。”兰君的眼角止不住笑意,“我看先生如此紧张我,一时得意忘形,还请先生原谅。” 刚才还焰气颇盛的人瞬间没了脾气,小说抱怨着:“谁紧张你了,呆子!” 傅兰君笑着点头,说先生说的对,本王是呆子。 “死呆子!” 忙活到中午,他们才算起了程。 第12章 九爷篇·求琴 一夜好眠。 “嗯……诶?我怎么睡着了?”醒来时就见自己是在房中。九爷撑起身子,却发现自己身上盖着一件灰色外衣。 是傅兰君的衣服。 四下看了,房间里不见傅兰君的身影。他的目光被桌子上的东西吸引过去——是绿绮! 好琴难求。 ……难道,他这两天去船舫,是为了我?!! 刹那间被不知名的情绪充满,九爷不知道这羞愧中带着丝丝暖意的心情如何解释。他将傅兰君的外衣披在身上,下床抱了琴,往外走去。 楼下侍卫们正在准备路上吃的干粮和穿的衣物,傅兰君站在一旁看着。突然他感觉有人轻拍他的肩膀,转过身就看到九爷睁大眼睛看着他。 “你醒了。”只要是和九爷说话,他的一言一语都像带着和曦,“昨晚睡得可好?” 九爷没有回答他,只是把手中的琴放到他面前。 兰君立刻会了他的意,“这琴是我赔给先生的。” “我不要。” “为何?” “那日去船舫听曲,我问过甄姬姑娘。这琴是她师父赠予她的,对她十分重要。我虽爱琴,却也不会做这种夺人所爱的事情。” “呵,先生这话是在说本王不近人情咯?”他叹了口气,说先生不必担心,这琴是甄姬姑娘自愿赠予我的。 我本想用黄金百两从她手中卖回这琴,她却不为所动。我在她门站了一天一夜,她还是不肯。不过甄姬虽然宝贝这绿绮,却更在意另一件事情。我正是帮她做了这件事,她才把这琴赠予了我。 “诶?什么事?” 傅兰君一笑,说:“甄姬姑娘虽是琴姬,却很是有骨气。我在她门外等候的这几日,见她接客时也是洁身自好,想必不是迫不得已是不会如此抛头露面靠卖艺为生。于是我找了船舫的老板,给甄姬姑娘赎了身。后来知道她家里还有一位盲父,便给了她些银两,让她回家乡做点小生意,好照顾家里。” 甄姬姑娘心怀感激,便把这琴赠予我了。 九爷听罢点点头——原来如此。 ……等等,你在船舫门外站了一天一夜?!! “晚上河边湿气重,你受过的伤才刚好,干嘛这样折腾自己啊!”九爷一急,拽住兰君的胳膊,他仔细检查,恨不得把傅兰君从头到脚都看个遍,“怎么样,有觉得身体不舒服吗?” 傅兰君被他这样子逗乐了,心想着自己也要捉弄对方一次,于是他捂住胸口,佯装难受,“你这么一说我才觉得胸口有些疼。” 九爷一下子就慌了,伸手抚上他的胸口,“胸口疼?不会是寒气又犯了吧?” 终于忍不住了,傅兰君大笑起来。 这下九爷愣住了,他呆呆看了傅兰君一会,恍然大悟。 好你个傅兰君!!居然骗本尊!!! “在下给先生赔不是。”兰君的眼角止不住笑意,“我看先生如此紧张我,一时得意忘形,还请先生原谅。” 刚才还焰气颇盛的人瞬间没了脾气,小说抱怨着:“谁紧张你了,呆子!” 傅兰君笑着点头,说先生说的对,本王是呆子。 “死呆子!” 一直忙活到中午,他们才算启程。 七日之后,他们回到京城。 刚一回到云韶坊,苏梦娘就急急忙忙出来了。九爷无故失踪,让她这个当姐姐的好生担心,下了重金派人四下寻找。直到前几天魏王府的人过来传信,说是九爷和傅王爷在一起,过几日就会回来,她悬着的心才算放了下来。 “你出去也不跟家里打声招呼,是要让我担心死吗?!!” “老姐别生气,我这不是回来了嘛!”知道梦娘疼他,九爷好声好气的,说:“我不过是去远地方玩了几天,正好碰上傅王爷,就一同□□了,谁知玩的太开心,路上就耽搁了几天。忘了跟姐姐报信,是小九子的错,姐姐别生气,再气就不美了。” 梦娘自然是不会真怪他,见他委屈,不觉放轻声音,“你啊,从小到大我何时真责怪过你。你就仗着我宠你,才一直这么油嘴滑舌。” “小九子是真心对老姐好。” 跟在九爷身后进来的傅兰君看到他们姐弟感情如此之好,也是欣慰。他唤了九爷一声,把手中的琴交给他。九爷接过琴,笑着道了一声“多谢”。 梦娘感觉出他两人之间的微妙之感,便跟傅兰君说,这一路上真是多谢王爷照顾家弟了。 “大当家言重了,在下并未做什么。”他看向九爷,眼中的温情掩盖不住,“倒是辛苦先生,一直在帮本王的忙。” “是啊,某个呆子总是出幺蛾子,草民为了他,可是苦不……” 还没等九爷说完,梦娘就打了他肩膀一下,严肃地说,不可没大没小。 兰君摇摇头,“把九爷安全送回,本王也该回去了。” “路途奔波,你在这里休息一下再走吧。” “皇上传了命令,让我速进宫中协商要事。”他对九爷笑笑,说等我忙完,再来看你。 好。 待傅兰君走后,苏梦娘二话不说就把九爷拽进了屋里。九爷被她拽的疼,看见梦娘面色冷淡更是不解。 “你这几日都和傅王爷一起?” “对啊。” “可是去了昆仑山脉?” “嗯。”九爷应着,“老姐你怎么知道的啊?” “果然如此……”梦娘脸色难看,接着说,这段时间京城不知怎么就传遍了傅王爷去昆仑山寻狐妖的事情,说傅王爷玩忽职守,怠慢天威,惹得龙颜大怒。 今天你和傅王爷一起回来,这消息定是逃不过皇上的耳朵,若是陛下大发雷霆,惩戒傅王爷,怕你也是逃不脱干系。 梦娘这话在九爷听起来毫不在意,他说我和傅兰君不过是一同游玩而已,难道皇帝还要管别人和谁在一起? “话不能这么说。”梦娘拉住九爷的手,心里满是担忧,“天子脚下,平民百姓本来就如同蝼蚁。傅王爷虽不是奸邪之人,却是皇族,你还是尽量避之,保自己周全。” 九爷稍稍停顿。 “好。” 好…… ……好什么好! 本尊不过是和那呆子同行了几日,又没有做什么歹事。我不是坏人,他傅兰君也不是恶棍,为什么我不要避着他?!! 今晚九爷来了阴间找黑无常一边喝酒一边说着这些事。黑无常听完,只是淡淡地说,苏梦娘这样说也是关心你,毕竟人心繁杂,世事难料。 九爷不屑,说怎么,我司戊天尊难道还会被几个凡人愚弄? “天尊大人生而为仙,天生仙资高德,凡人自是遥不可及。”声音低沉,黑无常的话亦无波澜。他说这人间不比天界,天尊自小在天界长大,心思纯净。 “可是这人间,金钱美色使人眼花缭乱,欲望功名又使人心智迷惑,还是小心一点微妙。” “哎呦,小黑啊,听你这么说,你对这人间之事是颇有见解啊!” “天尊见笑了。黑无常不过是在这阴间呆的时间长了,看过太多人前世的浮生一梦,悲欢离合。”话语渐渐带上伤感,黑无常说若是谁都能像天尊这样豁达,也算是不枉此生。 九爷看着他的脸,思索了一会,然后笑了。“本尊虽然听不懂你说什么,但是你夸本尊了,本尊就高兴。”他举起酒杯,仰头一饮而尽,“若是人间疾苦难断,那么本尊就会会他。我若真心实意,还怕他不成!” 若沧海化为桑田,故人一去也不回,本尊也不会动摇心中半分!心中既然已有所念,那就秉着这分,再不回头。 他把那个呆子记在了心上。 几日之后,皇宫里传来傅兰君出征的消息——□□西边边界突厥来犯,这几日皇帝正为此时发愁,却找不到傅兰君。如今傅兰君回京,他便赶紧召他入宫,下令让他带着三万精兵出征。 “只有三万兵力?” 这天晚上傅兰君来云韶坊探望九爷。听他说了这个,九爷不觉担心起来。突厥人体格比汉人强壮,而且他们早在半年前就开始招兵买马,据说领头的阿古纳手下光骑兵就有十万。皇上只给傅兰君三万人,这可如何与他们对抗? 傅兰君却一点都不担心。他说这三万精兵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无论是胆识还是资质在军中都是佼佼者。 “这打仗贵在谋略与战力,人数是其次。”轻拍九爷的手,“我也不是第一次上战场,你不必如此担心。” 九爷叹了口气,说:“我能不紧张吗?这上战场了都是真枪实刀的,谁能保得住一点事都不出。而且寡不敌众,你只有三万人,怎的能敌得过他们数十万大军?”他说完又感觉自己这话说的不对,赶紧着“呸”了几声,“我真是个乌鸦嘴!” 傅兰君乐着,九爷就瞪他——你还有心思乐! “我只是开心,你如此关心我。” 这要是换到以前,你肯定会说几句刺人心的话,让我伤心好久。 “我……我哪有!”顿时觉得不好意思,九爷支支吾吾了一声,最后只得长呼了一口气。 回以对方一个安慰的笑容,傅兰君给九爷拿了一块点心,却瞥见那原来放棋盘的地方改放了琴,便问,这琴可合你意? “琴自然是好的。可惜我并不善弹琴,也就一直放在那里闲着,倒是辜负你的好意了。” “呵,先生才没有辜负本王的好意。”他走到桌前,将琴抱起,转身对九爷说,今日风清月朗,不如到院中,我给九爷弹一曲? 九爷笑了,说王爷也会弹琴? “略懂皮毛。” “那好,去院中吧。” 到了院中,傅兰君在石凳上坐下。将琴轻放于桌,他双手抚上。九爷站在他身后,看着他修长的手指拨弄琴弦。 美妙灵动的琴声从指间流泻而出,似丝丝细流淌过心间,柔美恬静,舒软安逸。 ……这曲子是我那日唱的《水龙吟》!!! 竟是我无意间的事情,你都记得清楚。 心中感慨,九爷走到前面,拂袖而舞。 琴声跟随着脚步缓缓,步履踏着琴声悠悠,依稀听见碎叶的声音,和着琴声的节拍,然后随风飘散。 白衣飘飘若仙,道不尽的绝世独立,洒脱出尘。兰君的眼神不禁就跟着九爷的身姿。 若是一曲能将那缠绵眷恋诉尽,我愿一生用琴声与你相伴。 最后一根琴弦拨动,步子也停了下来。九爷欣然回过头——傅兰君正看着他发呆。他忍俊不禁,叫了他一声“呆子”。 看够了吗? 回过神来,兰君说,自是愿多看美人几眼的。这话一说完,他们两人都大笑起来。 兰君思索片刻,站起身走到秀边面前。九爷被他这突然严肃的样子弄得费解,眼神充满疑问。 “马上就要出征了,本王……呵,我有些话想对你说。” “嗯?” 深吸一口气,兰君看向九爷的眼睛。“这次出征,我虽说无惧,却也难料未来如何。若是我能凯旋归来,你可否接受我一片真心?” 那时候,我愿与你归隐山水间。我虽然技艺不精,但是只要你不嫌弃,我愿手持绿绮,一生一世为你抚琴。 他的话语如此恳切,满溢出来的情意仿佛要把人淹没一般。九爷心口一阵悸动——这份感情,看似微不足道,却从心里油然而生,直视的时候便如同狂风暴雨一般,席卷而来。 什么时候沉溺其中的呢? 或许是在皇宫的第一次相遇,就已经放在了心上,之后经历的种种,都将这份情意加深,变得不可动摇。 本尊也动了情。 傅兰君见他只是看着自己,却没有回答,不免紧张起来。“若是先生不愿意,就当我刚才什么都没说……天也凉了,我们回屋吧。”他准备转身,却被九爷拉住了胳膊,回头的瞬间,唇瓣上就传来柔软的触感——九爷闭着眼,睫毛微微颤动,扫过傅兰君的皮肤。 有茉莉花的香气飘来。 分开双唇,九爷看着一脸呆然的傅兰君,实在是觉得可笑,“呆子,我都这样了,你还不明白我的意思?” “……哈哈哈!”欣喜之情难以掩饰,傅兰君笑着抱住九爷。“你放心,我一定会回来的!为了你我也会回来的!” “呆子。”他不禁伸出手,抚上他的后背,将他紧紧抱在怀里。 第13章 九爷篇·战急 三日之后,傅兰君出征。 边界的战乱却丝毫不影响京城的繁华。云韶坊每日都是歌舞升平,人来人往。九爷看着心烦,连教坊都懒得去看。他想知道傅兰君的消息,就只得等魏王府的小泥鳅来报。可是战事紧急,传回的书信也少得可怜。傅兰君在信中总是报喜不报忧,到更让九爷更是寝食难安。 这日他实在是在云韶坊呆不下去了,于是子时借着法力恢复又跑去了阴间找黑无常喝酒。黑无常见他只是一味举杯,却不似平时诉苦水,有些诧异,低声问道,“天尊大人有心事?” 咽下一口,九爷看向黑无常,他现在是凡人之躯,喝这么多酒早已是神志不清,晕晕乎乎地跟黑无常说没事。 “……您可一点都不像没事的样子。”无奈摇头,黑无常把九爷手中酒杯夺下。 九爷伸手抓了个空,正纳闷呢,就听黑无常说,天尊还是少喝点吧。 “小黑!本尊不就是喝点酒嘛!” “天尊身份尊贵,若是出来了什么岔子,天帝也会担心的。” “天帝那个死老头!天天就知道使唤下面人!” 赶紧捂住九爷的嘴,黑无常说,天尊不可胡言乱语。 就算天尊为混沌血气所化,天帝也尊您,可这天界毕竟是天帝说了算。 被黑无常捂着嘴,九爷只能含糊不清地发声,说他说了算有什么了不起!这人间战乱,他这个做天帝的有本事管管啊! 还害的……害的傅兰君那个呆子……呆子得去战场…… “……天尊,有些话黑无常说虽然有些逾越,但是天尊与我向来交好,我认天尊为知己。”他扶正九爷的身子,表情异常严肃,“前段时间命格星君来阴间找阎王大人交待天帝的命令,我无意听到,他说天尊您命劫将至,您还是小心为好。” 九爷脑袋还迷糊,也没听清黑无常说了些什么。他只是一脸笑容,说没事,不就是历劫嘛! 本尊还怕他不成? “话虽如此,但是您现在是凡人之躯,若是对凡间有太多牵挂,对您只是有百害而无一利。天尊还是注意一些,免得受苦……天尊,天尊?” “……嗯……呆子……” 看着倒在自己怀里的司戊天尊,黑无常颇感无力——这神仙虽说法力高强,长生不老,在心智上却终究比不过凡人八面玲珑,他这知己贵为天尊,却也是入了凡尘道。 但愿你能看破这世间红尘往事。 第二天醒来,九爷感觉头疼得很——昨天喝太多了…… 回到房间了?小黑送我回来的吧。 他准备下床,却听得小雀儿敲门,声音也急急忙忙的。他心里不耐烦,却还是去开了门。 “小雀儿,你要催命啊!你主子这耳朵迟早被你喊聋。” 小雀儿气喘吁吁,“主……主人,大事……大事不好了!” “怎么了?” “我……我刚刚在街市上碰到小泥鳅。他说边界传来战报,军队遭到突厥的偷袭,粮仓被烧,损失惨重!” “什么?!!”他一下子就慌了,抓住小雀儿的肩膀,“那傅兰君呢?他怎么样?!!” “傅王爷受了重伤,据说现在还昏迷不醒!” 西边边境此时正是一片混乱。□□军队的粮仓烧毁,将士们填不饱肚子,士气大减。傅兰君身受重伤,军医把好的药材都用上了,才算是保住了他的性命。他昏睡了五天,才算醒来。 “王爷,您才刚醒没几天,就不用来营地视察了。” “我军遭如此重创,本王心里不安。”他问副将,咱们的粮草还能坚持多长时间。 “回王爷,已经向附近的百姓征过粮了,却也只能坚持五天天。” “五天……”傅兰君皱起眉头——现在就算是撤军回京,五天的粮食也远远不够,何况是打突厥呢! 他又问,京城那边的命令呢? “皇上已经派人给咱们运粮草了,可是最快也得十天。” 长叹一口气,傅兰君摆摆手,说退下吧。 副将退下之后,他一人看着桌子上的地图,满是愁苦担忧。突厥人向来蛮横,若是这次不赢了,他们以后便会更加猖狂。可是要想打赢这一仗,确实难上加难。 难道我真的要命丧于此? 【若是我能凯旋归来,你可否接受我一片真心?那时候,我愿与你归隐山水间。我虽然技艺不精,但是只要你不嫌弃,我愿手持绿绮,一生一世为你抚琴。】……看来我是要食言了。 有将士进帐通报,说是有个男子求见,说是来给王爷送粮草的。 傅兰君心中疑惑,却想着能有粮草的话将士们还能多撑些时日,便说,请那人进来。 会是谁在这种关键时刻来送粮草呢? 他盯着帐门,等着那人进来。只见帐门掀起,虽是穿了灰色的粗布麻衣,傅兰君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眼中除了吃惊还有呆然。 那男子面容姣好,见他这般模样就笑了。“看够了吗?” 傅兰君回过神来,破颜微笑,“自是愿意多看美人几眼的。” 立刻下了命令让属下把粮草运进仓库,傅兰君脸上止不住的笑意——他怎么也想不到九爷会带着粮草来边境军营。 “我是听说你遇到了难处,所以就立刻快马加鞭地赶过来了。”他接着说,“云韶和京城的各路商豪都有往来,我便请了几家,买来粮草。” “辛苦你为我求人了。” “我……我才不是为了你呢!我是为了百姓!”一时间不好意思,九爷就喜欢说这样别扭的话。兰君也不拆穿他,只是握住他的手,笑着看他。 黑色的眸子如同一潭清泉,澄澈得叫人深陷其中,九爷感觉心中砰砰直跳。“那个……我听说你受伤昏迷了好几天,现在怎么样啊?” “已经没事了。” “没事了吗?”想了片刻,九爷摇头,说你还是让我看看吧。 兰君迟疑片刻,无奈一笑。他伸手解开衣襟,露出胸口——敌人偷袭他的那一箭正好射在他的胸口处,在纹理清晰的肌肉上看起来十分狰狞。 九爷皱起眉,伸手覆上那块结痂的皮肤,他想开口问什么,却又不太敢出声。 看出九爷的心思,兰君把他的手按在胸口,说已经不疼了。 “……你果然是个呆子。”九爷低下头,嘴角虽笑,言语里满是心疼,“伤口这么深,怎么可能不疼呢?” 傅兰君见他如此,心中不免一动,“我说不疼,本是不想让你担心,谁知还是让你难过了。” 九爷不语,帮他把衣服穿好。他们双手紧握,就着这样的姿势站了一会,九爷突然问他,这仗什么时候能打完? “这个……”兰君为难,“虽然现在粮草的问题解决了,可是突厥的骑兵太强,这里都是山脉,是他们擅长的地形。现在啊,就跟躲猫猫似的,他们把营地扎在山沟之间,比咱们藏得深,怕是一时半会赢不了他们。” 九爷点点头,“这西境山脉地形复杂,咱们不擅长,又只能在远处平原驻守,确实不利。” 傅兰君长叹一声,说要是能下一场雨就好了。 “下雨?” “对,最好是一场暴雨,下上它三天三夜,只在山脉。山腰处的水库崩塌,就可以把那突厥军队冲个片甲不留。”傅兰君说罢又自觉愚昧,念叨着现在这时节,那里来得雨啊。 看来是天上的神仙也不肯帮我。 握着的手力道加大,九爷心里萌生了一个想法。 若是神仙肯帮你呢? 天界之地,各路神仙都有一套本事。司戊天尊为混沌阴血所化,有转世换命之法。只是降一场雨,对九爷来说本不是什么难事。可是他现在是凡人之躯,只能等子时恢复那三成法力。 三成法力,要想催动体内的寒气降雨,必定会伤及元气。可是…… 唉……你个呆子。 等夜深了,九爷披了黑色的袍子,独自一人偷偷从军营里出来了。他走到一片空旷地界,掐指算了算时辰——差不多是时候了。 他在左手指尖凝了一把气刀,又伸出右手,在手掌划了一道。鲜血涌出,九爷在口中念了几句仙诀,那血便发出金光,如烟雾一般缥缈而升。一时间狂风刮起,风云密布。 黑色的衣袍被吹起,九爷一时间尽有些站不稳,被割伤的手掌如火烧一般疼起来。他定住心神,硬是将那口子割深了些。更多的血液流了出来,在天空中化成点点。 不一会,电闪雷鸣,大雨倾盆。 傅兰君赶紧起身,命手下做好防备。他担心九爷,就去帐篷中看他。 九爷正躺在塌上,盖着锦被,睡得安稳。傅兰君坐在床边,见他没被惊醒,便放下心来,伸手理了理他额前的发丝。“看到你平安,我就放心了。”他附到他的耳边,轻声说了一句,好梦。 闭着眼的人睫毛轻颤,九爷没有出声,也没有睁眼。 傅兰君看不到棉被底下,他紧紧攥着自己的右手,疼痛难忍。 第14章 九爷篇·入牢 暴雨连降三天三夜,山腰的水库崩了,大水冲进山沟,突厥大军全军覆没。 傅兰君赢了。 放晴的第二天,突厥送来降书。傅兰君心情大好,命人加急告知皇上这个消息。罢了他去九爷的营帐——这几天他忙着战事,都没和九爷见过面。如今已胜,他想把这份喜悦和九爷分享。 “我们赢了。”他一进帐就迫不及待地坐到他身边,拉住他的手,说今早突厥送来了降书,这一仗我们胜了。 “这雨下的太及时,真是天助我也!” 见他如此开心,九爷也开心,本想跟他说几句高兴话,却胸口一阵钻心的疼,“咳咳!” “你生病了?” “……这几日下雨,天气凉,感染了风寒。” “怎么不早说!”兰君一边帮九爷顺背,一边招呼手下去叫军医过来。 “我没事。” “知道你不想让我分心,但是我终究还是心系你的。”他给九爷倒了一杯水,小心喂到他嘴边。九爷就笑了,说你个呆子,我又不是小孩子,喝水这事我能自己来。 “那好。”他把水杯放到九爷手中,却见他手心有点异样。 这是? “啊……这口子是我之前打破水杯不小心划到的。”尽力掩饰着自己的窘迫,九爷双手捧住杯子一口把水灌下去,然后撒娇着跟兰君说,再给我倒一杯吧。 兰君犹豫片刻,“好。” 又给九爷倒了一杯水,傅兰君说道:“我已经派人回京向皇上禀报这里的情况了。等过些时日,咱们就启程回京。” “好。” “还有……” “嗯?” “那个……我准备向陛下辞官,和你在一起。”说到这事,傅兰君竟有些不好意思,他说我之前说过,要是这次能大胜而归,就辞官归隐,和你共度余生。 不知先生,还可否记得? 九爷听了,茫然地看着傅兰君。这眼神一下子就打击了他,傅兰君怔了一会,然后僵硬地笑了,“这……先生要是不记得了,那就算了吧……” “我说,你要不要对我换个称呼?”他一脸戏谑地挑起眉毛,说:“你总不能以后和我在一起的时候都先生先生的叫我吧?” 话到这里,傅兰君就算再呆也该明白。他又是一愣,然后笑了——居然又被你捉弄了。 九爷轻哼一声,说:“还不是你太呆。” “和你比起来,我确实呆板。”他想了想,说我叫你阿九如何? “阿九?不行不行,跟个女人的名字似的。” “那叫你……小九儿?九九?还是小九子?” “……还是叫阿九吧。” 看到九爷不太情愿,傅兰君也不大在意。他难得能捉弄九爷一回,这样的玩笑无伤大雅,九爷也不会因为一个称呼而生气,可他却可以因为和对方亲近了些高兴得睡不着觉。他轻轻环住九爷的身子,下巴靠在他的颈窝,熟悉的茉莉清香让他安心不已。 “我傅兰君这辈子最大的幸运就是遇见了你。”他在他的耳边轻声说着,“我前半生驰骋疆场功名皆有,后半生得一人真心白首相伴,真是天下最幸福的人。” “那我可就倒霉了,要被你这么个呆子纠缠一生。”伸手回抱住他,满是柔情。 不久之后,皇帝下令,让傅兰君迅速带兵回京。回京路上颠簸,半途又下起了雪,九爷的身子似乎更不好了,咳嗽越来越严重,甚至咳出了血。傅兰君让随行的军医看了好多次,却总是查不出病因。看着九爷愈发清减,傅兰君心急如焚。九爷倒是不在乎,还安慰傅兰君。说:“不就是生个病嘛。人这一生疾苦病痛相比与君长伴不过轻如鸿毛,不用去在意。”傅兰君听了,答应着他,神情却更加凝重。 等回到京城,九爷回到云韶坊。苏梦娘一看弟弟病的如此严重,立刻请了京城最好的大夫给他看病,大夫却是摇摇头,说二当家这病症来的奇怪,诊不出病根。 看到苏梦娘愁眉苦脸的样子,九爷觉得好笑,他说:“老姐,你干嘛哭丧着个脸?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弟弟我死了呢。” “呸呸呸!乌鸦嘴!” “是是是,我是乌鸦嘴,老姐你是喜鹊嘴。咳咳!” 赶紧扶着九爷躺下,苏梦娘嗔怪了他几句,说:“当初我就说不让你去西边战场,你非去。这下好了,搞垮自己的身子不算,那傅王爷立了战功,也不见朝廷奖赏你。” “保家卫国,本来就是大周子民的责任。”九爷笑笑,“再说,我也不求奖赏。只要那呆子记得我的好,就够了。” 拉住九爷的手,苏梦娘叹了口气。她怎能不知道自己亲弟弟的性子,九爷虽然平时说话傲气直率,可是心底善良的很,对人好起来就掏心掏肺的。她一直放心不下他,就是因为这个。 你说你,都多大个人了,怎么就不会照顾自己呢? 九爷回握住她的手,说:“我知道你疼我,但我也有我想做的事情。” 不过是感染风寒而已,过些日子就好了。到时候我陪你去迎宾楼,叫那里的厨娘做拿手的杏仁酥给你。 “你啊,就知道嘴甜哄我。”给九爷盖好被子,苏梦娘说:“坊间还有事情要我处理,我让小雀儿来照顾你,晚上我再来看你。你记得喝药。” “嗯。” 等苏梦娘走了,九爷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他伸出右手,看着那结了痂了伤口。他最近如此孱弱,是因上次催动了体内阴血,伤及了元神。要想恢复,恐怕得用上百天。 唉,本尊为了那呆子也算是尽心尽力。不过他这仗能胜,就已让我开心。 九爷从未尝过情爱滋味,如今和傅兰君心意相通,他才觉得,做人也是有好处的。 至少他看见傅兰君平安无事,夜晚就可好梦入眠。 过了一会儿,小雀儿端着药进来了。 “主人,该喝药了。” “好。” “主人啊,您不在这段时间小雀儿都要担心死了!你不知道,我和小泥鳅日日盼时时盼,盼着您和傅王爷回来。”小雀儿一见傅兰君就激动得不行,比手画脚地讲着这段时间的所见所闻。傅兰君靠在床边,一脸笑意地看着她。 他想起来第一次见小雀儿的时候,她才五岁,在云韶坊的门口卖身葬母。他看这小丫头年纪尚小,穿的破破烂烂的,就动了善心,给了钱让她安葬母亲。说来这孩子也有骨气,说主人给了钱,就是卖了小女,小女以后就跟在您身边,当您的使唤丫头。九爷一想,她这女娃娃孤苦无依,就把她留在了云韶坊。小雀儿脸上有雀斑,当不了舞娘,九爷就教她识字算账,在自己身边当个帮手。 如今小雀儿也长大,他在这人间,呆了快二十六年。 见九爷不出声,小雀儿停了下来。“啊……主人啊,是不是小雀儿话太多吵到您休息了。您不要生气,小雀儿这就闭嘴!” 九爷摇摇头,说:“我没生气。你继续讲吧,我喜欢听。” 小雀儿立刻乐开了花,她说:“主人,还有一件事情我没跟您说呢!您走了没几天,这京城就开始下雪,一直下到现在。好些个农田和房屋都被毁了,多人都有冻死的。不过咱屋里有炉子,还不算冷。” “今年这雪下得确实有点早了。” “岂止是早啊,这一下就是一月,那有人能受得了这个啊!”小雀儿接着说:“听说这雪是昆仑山脉的九尾雪狐施旳法,她觉得咱们大周对她供奉不够,所以故意惩罚咱们。前几天皇上都去祭坛给她上供来着。” “九尾雪狐?”九爷皱起眉头——难道是那只狐妖? 怕是上次傅兰君找她取沧海明珠,我又伤了她,她恼羞成怒,伺机报复大周的百姓。可是百姓终究无辜,这个孽障,等本尊好了,一定要好好收拾她。 正在此时,一群官兵却闯了进来。 九爷不知所以。 其中一个官兵问:“你就是九爷?” “正是在下。” 刚刚说完,就见那官兵一个手势,几个人就冲上来,扣住九爷。 “把他押入天牢!” 云韶坊二当家被打入天牢的事情很快就传开了。皇帝昭告天下,说九爷欲偷昆仑山九尾雪狐的宝物,惹怒了狐仙。于是九尾狐狸大发雷霆,天降暴雪,民不聊生。九尾狐狸说了,这九爷是妖怪,只要杀了他,就可放过□□百姓。 九爷本就生的一张绝色的脸,关于他的传说又数不胜数。如今被那九尾狐狸一闹,这百姓还真就相信他是妖怪化身。于是皇帝说他罪不可赦,将他打入天牢,择日火刑,以慰百姓。 “荒谬!” 竟敢造谣本尊是妖怪?!!好大胆子!!! 天牢里潮气很重,终日不见阳光,冷得很。傅兰君一听九爷被带到这里了,就赶紧赶了过来。 “都是我的错,若不是我去招惹那狐妖,也不会连累你。”傅兰君满是歉意,一脸恨不得揍死自己的表情。 九爷心里惦记这他,自然不会怪他。他隔着牢门拉住兰君的手,柔声说道:“这不怪你。” 当初是我起的玩笑话,你才去找沧海明珠的。再说,当日伤那狐妖也有我在场,她肯定是要记恨我的。 紧紧握住九爷的手,傅兰君表情坚定地说:“阿九,你放心,我已跟狱卒交待过,让他们对你恭敬。我这就去宫里和皇上说明情况,让他放了你。”说罢他就松开手跑出去了。 九爷来不及阻拦他,只能对着那消失的方向念了句“呆子”。 也不知他如此贸然去见皇上为我求情,会不会有什么不利。他这人这么耿直,要是皇上知道他是为了我去招惹狐妖,岂不是自己也陷入为难? 真是个呆子! 不过那狐妖也真是大胆,明明是只妖怪,还在凡间自诩什么狐仙!待我回到天界,秉明天帝,一定要好好教导她一下! 想到这里,九爷突然觉得有些害怕——是啊,回天界,迟早都是要回天界的。 这一世我能陪着兰君,可是今后他几世轮回,便不会再有我。 这样一想,对这人间便多了留恋之情,九爷有点不想回天界了。虽然在这人间,他一直以神仙的姿态旁观自居,可是梦娘对他的好,小雀儿对他的好,云韶坊的人对他的好,都是真真切切,如今他又把心许给了傅兰君,更是想多在人间呆一会儿了。 人生而在世,最多不过百年,对神仙来说,只是弹指一间的事。若是死了,这一世就完了吧…… 九爷第一次觉得人的生老病死是这么可怕。 天牢里关押的都是大逆不道,死不足惜的犯人。哭屈喊冤的惨叫让九爷觉得心烦,尽管此时已是后半夜,他也不曾入眠。 有几个狱卒开门进来。 他立刻警惕起来,“你们要干嘛?” 装作没听到九爷的话,带头的狱卒说:“把他带走。” 被人押着来到一座房间,九爷心里很不舒服。他环顾了一下四周,这里摆满了各种刑具,前面还坐着个穿着官服的中年男人,看样子是刑房。 九爷不屑地说到:“呦,这是要用刑了?” “大胆妖孽!还不跪下!” 九爷冷笑,看向那气势汹汹的刑法官,说:“你就不怕我这个妖孽施法杀了你?” 敢让本尊跪下,你算什么东西! 可是,还未等九爷神气够,他就感觉小腿一阵疼痛,直直地跪在了地上——那些人拿棍子狠狠地打在他的腿上。 “妖孽,你要是安分一点,本官可以让你少受点罪。”说罢他就让人把供词给了九爷,“你在这上面画押,就可以出去了。” 九爷瞪了他一眼,然后看向手中的纸。他还未读完那上面的字,手就不住颤抖起来。 上面写着:魏王傅兰君意图造反。 傅兰君造反?开什么玩笑! 就算傅兰君相处不过数月,九爷也能看出来傅兰君对皇帝有多么忠心。那呆子本性耿直,是定不会做出如此事情的。这供词纸上关于九尾雪狐的事情没提到多少,倒是满篇都写傅兰君多么大逆不道,显然就是要害他。 看来,自己这妖孽之罪,也是为了牵制傅兰君才被扣上的。 九爷顿时胸口一团火,他把供词撕碎,全部甩在了眼前的审官脸上。此时他已全然没有了身为神仙的自觉,操着脏话开口骂道:“你们这些个王八羔子,居然敢欺主瞒上,伪造供词!傅王爷对皇上忠心耿耿,岂是你们污蔑的!” 那审官显然也生了气,冷笑着说:“二当家以为这是您云韶的地盘啊?我们这些人正是给皇上办事的。这天子下令,我们也不敢不遵啊。” 九爷愣了一下,瞬间就想通了。以傅兰君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和势力,单凭这些人,断不敢把他怎么样。按傅兰君的品行,在朝中也鲜少树敌。敢说傅兰君造反的,天下之间,恐怕只有一人吧。 就是当今圣上。 “哼,原来所谓的兄弟之情,抵不过龙椅宝座。”他哭笑着,为傅兰君感到不值。 他在战场上浴血杀敌,差点连命都丢了,就是为了天下百姓,为了他皇兄的江山社稷。可是皇帝不信他啊。也是,自己一片江山,要靠自己的亲弟弟镇守攻防,眼看着傅兰君掌握兵权,势力也越来越大,在百姓间的口碑也要胜过他这个九五之尊,他怎能不急。怕是之前派傅兰君去攻打突厥,只给了他三万兵力,就根本没想给他留活路。 那个呆子,居然会这样的人卖命!果然愚不可及! 审官开口,说:“所以,二当家要是识趣,把这供词的押画了,咱们这些做事的也少些麻烦,您也好过不是?” “想让我画押,哼。”九爷睁目怒视着他,一个字一个字地蹦出来,“门都没有!” “呵,嘴倒是硬。看不动点真格的,你是不会识相了。”那审官对手下说道:“上刑!” 快到清晨时分,谁也不知道接下来会怎么样。 皇帝寝宫外两排侍卫站得笔直,他们不敢看跪在地上的人,更不敢惊动寝宫里面的君主。 已经跪了一天一夜,傅兰君的身体却始终笔直。他神情坚定,一心一意想着救九爷出来。昨天他进宫面圣,皇上却不见他。他顾不得什么皇宫律令,打了守宫的将士就冲到皇上寝宫,在外面跪着求皇帝开恩。可皇帝压根就不理他,把他在这里晾了一天。 一开门就看到傅兰君还跪在那里,皇帝心里很是气愤。他缓缓开口,说:“魏王为何还不回去?一会可要上早朝了。” 傅兰君恭恭敬敬地行了个大礼,说:“臣恳请陛下,放了云韶坊的先生。” 皇帝一听,更加不悦,“放他,朕凭什么放他?” “臣与他相处许久。先生善良,平时也就在云韶坊打点事务,怎么会是妖怪呢?之前臣去昆仑山脉,被那九尾狐妖所伤,是他救了臣。后来攻打突厥,也是他带着粮草及时赶到才得以战胜。他对百姓有功啊,怎么能因为那狐妖一言,就滥杀无辜呢!” “放肆!”皇帝斥责他,“你的意思是,朕这江山社稷还得亏了云韶坊一个小小的舞者?” “臣并无此意!” “贤弟,你怎么这么糊涂!那苏九若真是人的话,怎么可能从九尾雪狐的手里救下你?” “这!”傅兰君哑然——当日九爷赶到时,他已经昏迷,全然不知九爷是如何打败那狐妖。 皇上一把话说开,傅兰君立刻困惑起来。从京城到昆仑少说也得半月时间,他到昆仑不过数日,九爷就赶了过来。还有与突厥一战,天降大雨,这明明不是下雨的季节。 阿九,他生的那样好看…… 傅兰君打了个冷战,难道真的像大家说的,阿九是个妖怪? 可是…… “他终究是救了臣,救了数万征战沙场的将士!”抬起头,傅兰君正视着皇帝的眼睛,“陛下乃明君,定会辨清事实,赏罚分明!” “你!唉,真是被你气死了!”皇帝把手背后,心想傅兰君从小就清心寡欲,对他也顺从,如今竟为了云韶坊一个小小的舞者就顶撞他,真是鬼迷心窍。 不过这正是他的目的,安插在魏王府的眼线告诉他傅兰君对九爷有了情意,还死心塌地的,他就决定好好治一下他这个皇弟。毕竟他才是大周的皇帝,怎么可以让臣子骑到他的头上。 走到傅兰君面前,皇帝装出一片好心的样子扶起他。“朕知道贤弟是个重情重义之人,可如今全国雪灾,百姓叫苦,朕也是难做啊。” “陛下!” “这样吧,若是贤弟真心想和那人在一起,朕就帮你一回。”他附到兰君耳边,小声说到:“你把手上的兵权都交给朕,朕下道密旨,把他送到你府上,你带着他远走高飞吧。” 吃惊地看着皇上,傅兰君一时竟不知如何感激。 不知该说他傻还是呆。 铁链拖动的声音听起来刺耳,地面传来的冷气冰凉刺骨。九爷醒来,用力拖动了一下腿,竟发现不能动弹,转而传来的是撕心裂肺的疼。他看向自己的下身,只见血色染满了囚衣,十分慎人。 “受了夹刑,二当家这腿,怕是要废了。” 审官的话让他清醒过来,他睁眼打量了一下四周,还是在刑房里。 “九爷何必受这个罪,乖乖在这供词上画押就能出去,不是很好吗?” 我听说,云韶坊的人对九爷很是担心,特别是苏姑娘,人都病了。 九爷的眼神恍惚了一下,审官拿准时机,把供词和笔放到九爷面前,“二当家,画了吧。” 九爷呆呆地盯着那张纸,许久开口道:“太暗了,给我拿个火把。” 审官一听这个,总算是松了口气。“去,拿个火把过来。” “是。” 等火把拿过来,被人拖正了身子。他拿起笔,对旁边拿火把的人说:“你俯下身子,我才能看清。”那人便又把火把往九爷跟前凑了凑。 “二当家,快画吧。” 九爷对审官笑了笑。尽管他脸色苍白,还带着血迹,可那一笑倾国倾城,美得不可方物,让在场的人都看呆了。 就在此时,九爷突然做了一件众人意想不到的事情——他夺过火把,点燃眼前的几张白纸,更是把自己的双手扑在火光之上。 他想他一定是疯了。 爱傅兰君爱得疯了。 第15章 九爷篇·算计 最不能忘却有情痴,最不敢一顾是相思。到底谁成了情痴,谁入了相思? 昏睡之中,九爷感觉有人跟他说话。他听不清那人说什么,只感觉身体上的痛感越来越轻,整个人像浮起来一样。 “天尊大人,天尊大人?” 他缓缓睁开眼,却发现自己竟然完好无损地浮在半空中。牢房地上,“他”还躺在那里,奄奄一息。 “天尊大人。”对面站着的老者喊了一声。 九爷这才注意到他,“……命格星君?你怎么会在这里?” 命格星君鞠躬行礼,“老朽是奉天帝的命令,特地来探望天尊大人。见天尊昏睡不醒,无法施展仙法,老朽就擅作主张,把天尊大人的元神请出来了,还请天尊谅解。” “……无碍。”九爷说,“天帝让你来,可是有事要告诉我?” 命格星君恭敬道:“天帝让老朽告诉天尊大人,天尊您劫难已到,等历劫结束,就可以回天外天了。” “劫难?”仿佛大梦初醒,九爷恍然。 难道说……这就是我这一生所劫? 命格星君看他如此惊讶,便笑了,说:“命中劫数,不是一时一刻就可形成。凡人一世的因果报应,都是有因才有果。天尊如今受此劫难,也是注定。躯体不过是精神的寄托,天尊受苦,回归天界就可享神仙之福了。” “是吗……”顿时眼神黯然失色,他小声念到:“我竟然忘了,我是个神仙,这只是我的劫难。” 原来在天牢受此刑罚,是我的劫难,我却认真起来。 他不知自己现在的心情如何。和傅兰君相处的这段时间,他总算是看明白了凡人的相知相伴,却忘了自己真正的身份。不过,若这真的是劫难,那岂不是从和傅兰君相遇,就已经开始? 原来,我和他一起,是劫。 看九爷表情凝重,命格星君以为他是为了还要受皮肉之苦发愁,便安慰到:“天尊放心,天帝一直对天尊大人关心,所以让老朽为天尊写了命格,天尊大人不久就可以离开这凡间了。” “离开?”九爷睁大眼睛,“难道……我就要死了吗?” 命格星君笑了,说:“天尊大人只是回天界而已,何来死去一说。” “……对啊,对人来说是死,对我来说却不是。”他苦笑一下,接着问:“请问星君,我的命格到哪里结束?” “这次□□皇帝的火刑。” 九爷点点头,“原来如此。” 原来我逃不过这次火刑…… 若是,我不想离开呢? “这个……”命格星君有些为难,天界虽不知凡间琐碎事,但是天帝下令,让他好好照看司戊天尊。那南天门的青鸾镜上显示人间百态,他自然是知道天尊对那傅兰君动了情,这才秉明天帝,决定把天尊的劫难止于火刑。 “唉,天尊大人,这天帝也是为您好。您迟早都是要回天界的,何必留下这苦恼?” “这些本尊都懂。”他有些激动,“可是我不能放下傅兰君!” 命格星君缓声说道:“老朽也有知道傅兰君的事情。他哥哥早就对他心怀芥蒂,他们两个迟早是要兵戈相见的。天尊如此执着,反而会加剧他们之间的矛盾,对傅兰君有百害而无一利啊。” 顿时哑口无言,九爷只能半张着嘴。 “说到底,何时回天界,还得天尊定夺。”命格星君行礼,“老朽先行告退。” “……星君走好。” ……真的要回去吗? 回天界,这是我一直想的事情,可如今真的要回去了,却高兴不起来了。 九爷长吁一声——确实,为了他,傅兰君极为可能和皇帝作对。可是他的秉性又太正直,只怕会被皇帝算计。 ……或许,真的离开了,才能缓解个中矛盾。 一切不过是一场劫难,何苦不放手,苦苦相逼? 傅兰君来到牢房就看到九爷一身血迹地倒在地上,昏睡不醒。他立刻叫狱卒打开门,把九爷抱在怀里。 “阿九?阿九!” 九爷皱了下眉头,他睁开眼,看到是傅兰君,便笑着说:“你来了。” 傅兰君看他满身都是伤,不敢碰他,只能让他靠在自己的身上。他怒斥着外面的人,“本王不是下令不准用刑的吗?!!你们吃了豹子胆了,敢违抗我的命令!!!” 狱卒吓得立刻跪下喊冤,“王爷息怒,卑职也是奉上面的命令,不得不做啊!” “上面的命令,谁敢隔着本王下命令?” “这……”狱卒为难,支支吾吾半天也没说出来。 拉住兰君的袖子,九爷轻声说:“莫再生气了,他们……不关他们的事。” “阿九。”握住九爷的手,却听九爷吃痛地叫了一声。他才发现,九爷的手全是溃烂,脓水沾满了手掌。 你的手?!! “烧的。”九爷的语气平淡,“他们让我画押,我不肯,就自己把手烧了。” “这……”心如刀割,傅兰君感觉自己的手也在疼。还记得初次见面,九爷在宫宴上一曲剑舞,惊若天人。如今却…… 他心中愤怒无从发泄,对着跪着的狱卒喊了句“滚”。那些人就烂滚带爬地退外面去了。 “你别怕,我让郎中来。” 九爷摇摇头,“不用了。” 就算手好了,腿也断了,我这辈子注定不能再跳舞了。 傅兰君不知说什么好,“阿九,你放心。我和皇兄已经说好了,我把兵权交给他,他会派人把你送到我府上,到时候我们就偷偷离开京城,去找一片山清水秀的地方。” “你果然是个呆子。”九爷轻笑一声,“你以为,有谁能不遵你的命令?只有当今圣上啊……” 当初你偶然帮我降服蛇妖,又为我去抢沧海明珠,还帮我求那绿绮古琴。我为救你和九尾狐狸斗法,为了你动用阴血降雨,如今又为你受这酷刑,算是还清了吧,我们终于互不相欠了。 傅兰君被他说得十分困惑,“阿九,你在说什么啊?” 九爷看了他一眼,把头偏向一侧,冷冷说道:“傅兰君,你也该醒醒了。我本就不是凡人,你何必为了我,断了自己的后路?” “什么?”傅兰君被他这话弄得困惑。 算了吧,该断了。 “其实他们说的都是真的,我不是凡人。” 傅兰君的表情僵直,“阿九,现在可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开玩笑?我可没有跟你开玩笑。” 你以为凡人能把你从那前年狐妖的手中救出来吗?你以为战场上那场大雨是因何而降?傅兰君,那都是我施旳法。你不过是一介凡人,口口声声说要护着我,可是到头来你什么都做不了,还要让我给你收拾烂摊子。 他的言辞中不带半点起伏,就像在说和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傅兰君看了他许久,表情越发凝重起来。半晌,他问他:“你真的是妖怪?” 听他如此认真地问出这句话,九爷心中一阵刺痛——是啊,凡人到底是凡人,心智很容易就动摇了。 什么海誓山盟,什么真心一片,说白了都只是嘴上说说,付诸行动的能有几个?可怜了他这司戊天尊,才刚入凡尘,就沦陷其中。 他扯出一个笑容,说:“怎么,你怕了?” 不过我记得当初傅王爷可是对我的样貌好生青睐啊,死缠着我不放。 “……阿九,你别说了。”傅兰君低下头,“我……我不知你是人是妖,我只知你总是记挂着我。” “记挂着你?”九爷说,“傅兰君,你也太瞧得起你自己了。我救你,帮你求雨,不过是因为我欠你一个人情。说喜欢你,也不过是和你玩玩罢了。凡人果然是凡人,不知好歹。” “阿九,你为何变成这样了?” “我一直如此,是你太笨。”他推开傅兰君,靠在一旁的墙上,看向对方的眼神充满戏谑。他说:“傅兰君,你是真傻还是假傻,你以为皇上的目标是我?他不过是在利用我做掉你而已。” 你立了不少战功,兵权在握,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你觉得皇上会把威胁他皇位的魏王留在身边吗? 傅兰君被他这话惊得说不出话来,他呆呆望着九爷,“……可是皇兄他已经答应我,放了你了。” 九爷大笑起来,他说:“傅兰君啊,你是真傻还是假傻啊?你把兵权交出去了,你还有什么啊?手上没了兵,你就是一只任人宰割的丧家犬,我跟着你有什么好?跟着你回王府,然后和你一起被那皇帝处死?你若是真对我有心,就不要再和我有任何瓜葛,我也少遭点罪。” “阿九……”傅兰君不知该说什么。对方说的话太过绝情,仿佛一根利剑刺穿他的胸口。 原来一直是我自作多情,原来一直是我一厢情愿。 我所求的,不过是有情换得真情。却被你当做儿戏,不值一提。 他看着九爷,眼神万般无奈复杂。 “阿九,”他说,“你有对我动过心吗?” 九爷愣了一下,他双手攥紧,指甲都钳进了手心里,面上却十分冷漠。 “没有。” “没有……哈哈,没有!”傅兰君突然疯了一样地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傅兰君啊傅兰君,你果然是个呆子。” 九爷不作声,只是看着他站起来理了理衣服,又恢复了平时得体的模样。他微微低头,说:“天色已晚,本王得空再来探望先生。”他转身出了牢门,喊了一声,在外面的狱卒就立刻进来了。“不准再对他用刑了。” “可是……” “我知道你们是为皇上办事,皇上那里本王会说清楚的。”他回头看了九爷一眼,“一会让御医给他看看,照顾好他。” “是。” 九爷看着那人的身影远去消失,松了口气。心中却如同空了一样。 怕是那人再也不会来看他了。 浑然不知天几时,寥寥情丝。痛有几分,恨有几分,怨有几分,爱有几分。故作漠然,笑而枉以,刹那不过夕颜,惜夕只叹息兮。 人间时光,昼夜交替,四季迭更,不过是在我手中飘走的一片柳絮,在云雾中化为尘埃。 这几日,九爷过得浑浑噩噩的,有很多事他记不清,但是有些事情他记得很清楚。傅兰君走后不久御医就来了,审官也没有再为难他,却在一天拿了一份新的供词来让他画押。 他看着上面的字,没有提到傅兰君。 看来那傅呆子是长了心了,没有把兵权交出去。这样皇帝也不敢轻举妄动,恐怕他是好于面子,只能处死我了。 这帝王的人,怎么和天界那些老头子一样,总是这么厚脸皮。 他默默叹了口气——也罢也罢,早死早超生,他赶紧回天界,也省的在人间。 越是不走,就越是留恋,还是一刀两断来得干净。 这样想了,他顿时开朗,手虽然还包着纱布痛得要死,但还是抓着笔,潇洒地写了“苏九”两个字。 到天界之后不会有人这样叫自己了,这两个字也显得十分珍贵。虽然只是坊间人随便叫的,却伴随了他这么多年,让人感觉亲近。 审官对他笑着的表情显然不耐烦,说:“我就没见过死还这么开心的!” 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也磨平了九爷的性子,他没有发火,反而是恭敬地向审官问到:“请问大人,云韶坊的人没有受到牵连吧?” 审官被他这态度弄得一愣,他甚至有种受宠若惊的错觉。毕竟眼前的人是名震天下的□□第一舞者,有着绝世容颜,当初审问的时候他倔着脾气,如今温和起来实在是让人不得不有好感。审官有点心疼他,好好一良人,怎么就遭了这罪啊。 终归他是为皇上办事的人,皇命难违,他只能好言说道:“陛下只是罚云韶坊上交了罚银,没有为难你们坊间的人。” “那我姐姐?” “苏当家也没事。不过我听说她一直在为你的事情崩波劳累。”审官叹息一声,说:“二当家你也莫怪我们这些人心狠,天子脚下,有些事情不得不为啊。” “草民自然知道,大人也是皇命在身。”说到此处,九爷突然跪下,说:“草民有一事想求大人帮忙。” 云韶坊只有我一个男儿,过不了几日,我便会被火刑处死,此后云韶坊就全是女子。她们大都是无亲无故之人,只有云韶这一个容身的地方。还恳请大人多多照顾她们,保她们免受欺凌。我死后有灵,定会求得大人世代荣华! 这一跪吓住了审官,他惊得说不出话——谁不知道这云韶坊的九爷多么清高傲慢,这一跪,得下多少决心。纵使他再怎么冷酷无情,也不能不答应。 况且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做件善事吧。 “二当家快起来吧。”扶起九爷,审官点头答应,“我会尽力保住云韶的。” “谢大人!” 凡事都交代完了,总算是没有了牵挂。 九爷靠墙坐着看向窗外月色,人家都说月色悲凉几许,他从前不明白,现在倒是有几分体会。 突然天空中出现一点亮光,缓缓升上天空。随后亮光逐渐增多,像漫天星辰一般。 九爷盯着那亮光,有种异样的感觉涌上心头——这是孔明灯? 是因为最近大雪不断,人们放孔明灯祈福吧。 他想起之前在江南姑苏,他和傅兰君一起放了花灯。那个呆子,居然因为他和甄姬相谈吃醋,明明战场上是杀伐决断的热血男儿,怎么感情的事情上就那么迟钝,那么单纯呢? 可是我又什么资格说他呢? 最不能忘却有情痴,最不敢一顾是相思。谁更痴情,谁总相思? 只是那一日的水龙吟,怕是今生再无缘和你共演一场了。 第16章 九爷篇·火刑 其实神仙凡人,不过是身体上的区别。论起心来,凡人可是要比神仙强太多。九爷想,或许自己得了凡间一劫也是好事,至少他比天界那些老头子多懂了些事情。 “喂,这是给你的饭。” 看着狱卒送过来的剩饭,九爷有点哭笑不得。他说:“狱卒大哥啊,我这明天就要死的人,您就不能给我点好菜好饭啊?” “不想做饿死鬼就吃!” 九爷哼了一声,说:“你要是在家也这么凶,小心老婆和别人跑了。” “哎,我说你这个人还真不知好歹!” “什么事情?”有人从外面进来,九爷便顺着那声音望去,他大吃一惊。 竟然是傅兰君! 傅兰君穿着黑色的束腿行装,应该是刚从军营训练出来。他手中提着红漆食盒,见狱卒在和九爷争吵,皱起眉来。 那狱卒多多少少知道九爷和傅兰君关系不浅,立刻就怂了。赔笑着说:“傅王爷,属下这是给他送临行饭呢。” “临行饭?”看了眼九爷手中的饭,傅兰君和狱卒说:“我和这个人有话说,你把门打开。” 不敢惹傅兰君,那狱卒只能照做。 等狱卒离开,傅兰君看向九爷——九爷也在看他,说不清是什么眼神。 他只是凝视着他,这一眼包含太多。他觉得他说了那样狠心的话,傅兰君这个直脑筋肯定被他伤的不愿再见他了。没有傅兰君的这段时间,他做了无数的梦,梦到傅兰君。梦里的感觉是那样真实,对方的喜怒哀乐,和他的心痛不已。可是此刻傅兰君就在他的面前,却让他觉得如同幻境一般。 他感觉有些东西,他抓不住了。 这样对视了片刻,傅兰君移开了视线。他把盒子放在地上,然后打开——里面是几道可口的饭菜和点心,还有一壶酒。 九爷见状愣了一下,然后笑了。他玩笑说道:“你这是知道我明日要火刑,特地给我送来临行饭吗?” “……嗯。” “……” 本是一句玩笑话,对方却如此认真地回答——傅兰君一直如此,无论九爷问什么他都回答的诚恳。 ……你这呆子,不知道有些实话很伤人的吗? 倒酒的动作滞了一下,傅兰君抬起头看九爷。尽管沦为囚犯,九爷身上飘逸出尘的气质还是那么让他着迷。他颔首看他的时候,总能让傅兰君的心为之一动。 被傅兰君这么看着,九爷的心思也乱起来。轻轻咳嗽了两声,他跛着脚向前走了两步,然后盘腿坐在地上。 拿起一块糕点,他说:“这是迎宾楼厨娘做的杏仁酥啊!” “你喜欢?” “当然喜欢!” 坊间规矩紧,小时候老师怕我们这些学徒的身体变得笨重,连饭都不让我们吃饱。我姐姐就偷偷把客人打赏的钱存下来,每个月月末去迎宾楼给我买来杏仁酥。后来我们都长大了,不用挨饿了,每个月末,我就带着她去迎宾楼吃这杏仁酥。 “我跟她说,等我身子好了,就再陪着她去迎宾楼吃杏仁酥。只可惜,要食言了。” 傅兰君的心里也不好受起来。方才见他走路的样子,腿一定是坏掉了。他拿糕点时露出手,上面烧伤的才刚刚愈合。如今他又看似平淡地说出这样伤感的话,实在是叫傅兰君于心不忍。 他再也不能跳舞,而他再也看不到那衣袂飘飘。 他把酒端到九爷面前,“你对我虽没有真情,但终究是缘分一场。今日饮了这杯酒,咱们之间,就算两清了。” 看着傅兰君手里的酒杯,九爷苦笑了一下。他然后接过酒杯,“我就当你是为我践行了。” 仰头一饮而尽,九爷感觉那酒顺着喉咙落入胃中,经过之处又苦涩又灼疼。他把空杯翻转,“我喝完了。” 傅兰君却只是看着他,迟迟没有动作。 “……怎么,魏王连一杯酒的面子都不给草民了?”他把杯子放下,“可是你让我喝这杯酒的。” “……阿九,我骗了你。” “嗯?”九爷困惑。 下一刻他却感觉浑身像是被抽了力气一般瘫软。 傅兰君在酒里给他下了药。 “放心,只是软筋散。”伸手抱住九爷,傅兰君让他靠在自己的身上。 九爷想推开傅兰君,却一点力气也使不上。“你为何……” “我要带你走。” “你说什么?” “我要带你走!” “你要劫狱?” “是。” “你疯了?这样皇帝肯定不会放过你的!” “我是疯了!”丝毫没有迟疑,傅兰君是那样的坚定,他说:“我们说好的,等打仗回来,我就辞官,带你归隐山水,为你抚一辈子的琴!” 阿九,难道你忘了你答应我了吗! 每一个字都仿佛在控诉他,九爷一时间不知如何回答。曾经他问过他,是否愿意与君长相伴。那时他想得不多,也不用去想那么多。他只知道这个人为了讨他的欢心,可以放下王爷的身份,像普通男子那样,为他求来绿绮,承诺余生都为他抚琴。那样的傅兰君傻里傻气的,却真诚到让他心动。于是,他用一个吻回应了他。 可是现在…… “……傅兰君,你脑子坏掉了吗?”言辞冷酷,九爷压抑着心中的感情。他说:“我是众人口中的妖怪,是祸国殃民的孽障。而且我都说了,我不喜欢你。” “我不管你是人是妖,也不管是是否爱我。”他紧紧抱着九爷,“我只知道,不救你,你会死的!” “那你就如此冒险,不管自己的死活了吗!” “都是你逼我的!”抓住九爷的肩膀,让他正视自己的眼睛,傅兰君说:“你知道吗,我真想在你的心口狠狠咬下去,好让你知道你那些话让我多心痛。可是我不会,也不敢,你已经受了这么多罪,我舍不得你再受苦。” 他们说你是妖,我不怕,你说不爱我,我也不怕。我怕的是有一天你不在我身边,那我就连爱你都机会都没有了。 “所以你就给我下了软筋散,想把我强行带走?” “我的人就在外面,他们可以护送咱们到安全的地方。” 并未想到傅兰君会对自己如此执着,九爷心中有惊讶和欣慰,可是这些情感很快就被现实淹没。如果傅兰君带他走了,皇帝一定会趁机给他安一个叛乱的罪名。 难道要让你亡命天涯一辈子吗?你舍不得我受苦,不敢让我受苦。可我也舍不得你受苦,不敢让你受苦啊。 九爷苦笑,他说:“傅兰君,我累了,咱们到此为止吧。” 傅兰君以为他在说气话,便说:“我知道你气我给你下了软筋散,我们先逃出去再说。” “逃出去?呵,傅兰君,亏你驰骋沙场这么多年,你做事都不考虑后果的吗?!!” 若是我们逃走了,皇上哪里怎么办,我姐姐和云韶坊怎么办?还有你那些手下,你就忍心看着你那么出生入死的好兄弟因此而变成流亡之徒吗! 九爷的话如当头棒喝,让傅兰君稍微冷静了下来。他说不出反驳的话,只能更加用力地抓住九爷。 九爷感觉肩膀疼的很,“我累了,我不想和你在一起了,求你放过我吧。你若是非要带我走,那我只能咬舌自尽了。” “放过你?那谁放过我呢?”傅兰君笑了,“我竟能把你逼到咬舌自尽的地步?看来是我多此一举。” 九爷感觉到他的手放松了些——傅兰君扶着九爷靠在墙上。 他的手慢慢松开。 “是你不愿和我走。”他笑着对九爷说,“愿你不要后悔。” 九爷看着他,表情没有起伏,“我不会后悔。” “……好。”傅兰君点点头,“今日一别,怕是真的不会再见了。”他看着九爷,语气十分肯定,“我不会去刑场,你一路珍重。” 他转身,大步走出了牢房,消失在九爷的视线里。 “不来正好。” 不来,就不会有不舍。 “你心里有他,为何还那么伤他?”一道黑影从墙面现出形来,黑无常在九爷的旁边坐下,他说:“可以看得出,他对你是真情真意。” “就是因为如此,我才那么伤他。”九爷叹了口气,“小黑啊,你说当神仙有什么好的?” 我若不是神仙,就不必下凡历劫,那样就不会遇到傅兰君,也不会发生后来的事情。 “我不知道神仙有什么好。”黑无常一如他平时那种沉稳低沉,他说:“不过既然一切皆有定数,顺应总是最不费力的。” “顺应……也对。”他仰头盯着房顶一片,“明天我就可以回天界了吧?” “嗯。”他看了九爷一眼,“明天的火刑,天尊大人可能要受点苦。” 九爷笑笑,说:“凡人之躯,受的不过是皮肉痛苦。” 最难熬的是锥心之痛,伤人于无形之间。 第二天早上,狱卒给了他一身干净的衣服,押着他去了刑场。 雪下得很大,刑场周围却挤满了人。这些人多半是想看看这害了他们的妖怪,还有些人,则是想看看这坊间第一舞者的美貌。 被绑在木桩上,九爷环视了一下四周,觉得有些可笑。当初他在台上,一舞换得满堂彩,当下却这样被人当成怪物一样围观。他瞥见一张熟悉的脸,是苏梦娘。 不,不止是她,云韶的人都来了,她们推搡着拦截的官兵,要冲上来。 “你们让开,他是我弟弟!” “苏姑娘,这人是妖怪,不是你弟弟啊!你小心他伤了你!” “滚!” “老姐!我没事。”对苏梦娘笑笑,“这二十五年来一直是你护着我,我无以为报。待我死后,也会终日祈祷,老姐你长命百岁,一世安康。” “我才不要什么长命百岁一世安康!”苏梦娘悲痛欲绝。她泪流满面,“你是我唯一的亲人,你死了,我一个人长命百岁干什么啊!” “你还有后半生,还有坊间的人陪着你。”此时他的内心已经波澜不惊,他说:“莫让故人伤了心神。” 行刑官看了眼太阳,已是正午。“正午已到,行刑!” 几个官兵用火把点燃了他脚下的木柴,火势逐渐增大。周围有哭喊声,嘶叫声,还有呼呼的风声。 但是慢慢的,就什么都听不到了。皮肤一点点被火吞噬,像融化掉一样,浑身都疼得不行。可是九爷却面无表情,他看向人群中,看向那些陌生熟悉的脸。 他没有来。 直到大火淹没了他的视线,他的眼前一片模糊。 什么都看不见了…… 他闭上眼,似乎放下了一切。 痛感逐渐消失了。 结束了…… 傅兰君,我们结束了。 “阿九!” 似乎过了很长时间,九爷才睁开眼。 天空是一片清澈的深蓝。 眼前一切极为明朗,云雾之上的景物皆清晰可辨。雾霭深处人迹罕至的瑶池之上飘着袅袅青烟,比起那人间的湖畔多了几分清冷。 我这是……回到天界了? 不远处有谁走来——命格星君早就在瑶池恭候司戊天尊,他行了个礼,“恭喜天尊渡过劫难,老朽奉天帝之命,来迎天尊归位。” 九爷还有些不太适应,缓和了一会才回到:“有劳星君了。” 得知司戊天尊今日归位,天帝早早就命天界众仙在凌霄宝殿候着了。西天如来佛祖也派了坐下弟子须菩提来,为司戊天尊点化。 大殿雕梁画栋,金碧辉煌。殿的四角高高翘起,优美得像四只展翅欲飞的燕子。九爷站在殿门前,有些恍惚迟疑。直到命格星君叫了他一声,他终于还是迈出了脚步。 迈出这一步,就和人间的一切断绝关系。我在人间的曾经过往,亲人,朋友,爱,恨……还有傅兰君,从此再与我无关。 “司戊天尊历劫结束,向天帝复命。” 天帝身诸孔毛,放百亿光,照诸宫殿,作百宝色。他笑道:“天尊在人间受苦了,如今你的劫难已结束,仙根已稳,之后就好好修行吧。” “是。” 没想到,就这样回到了天界。 天外天有长年的秀丽光景﹐日月不夜。山川重重叠叠,如同宝盖层台﹐四时明媚。淡淡的烟雾不知从何处飘来,袅绕在河流之上。几尾锦鲤划开水面的碧波,金色的光芒碎裂后又归于平静。天籁若有若无,宫殿的金庭玉柱,屋檐在浓郁的绿色中显现,好似朦胧之中的梦境。下凡之前,他就在这里住着。如今回到这里,却发现景色一点未变。 不过在人间二十五年光景,能改变什么呢? 天帝为了照顾他的起居,安排了几个仙童跟随他。或许是在人间自己照顾自己习惯了,这么多人跟着总觉得别扭。他就让那几个仙童在这天外天的河边种些仙花灵草,好添点生气。 站在宅子门口看着众人忙碌的身影,九爷想起了什么——他有点想念人间的亲人了。 姐姐一定很伤心吧,从小她就那么宠他。年到三十也不肯嫁人,也是为了好好照顾他。 还有小雀儿,那个丫头缺心眼,真不知道离了他怎么办。不过小泥鳅是个好孩子,跟着他的话,会过得幸福的吧。 ……不知那个呆子怎么样。 火刑的时候,明明没有看见他,却似乎听到了他的声音。 “阿九!” ……我一定是太想他了,才会在临死之前幻听。 深吸口气,九爷放松了自己的心情。他想他现在已经回归仙位了,还是安安稳稳地做他的逍遥神仙比较好。 正好命格星君来他府上拜访,还带了美酒。 “这是酒仙酿的碧香,特地带来给天尊尝尝。” “酒仙刘伶酿的酒,必定是这三界第一美酒佳酿。”他让仙童接过酒坛,然后请命格星君在院子里小坐。 命格星君和司戊天尊也算是故交,他还是个小孩身形的时候,经常去命格星君的星辰阁捣乱,不是把人家写的命格簿烧了,就是趁命格星君睡觉的时候把他的头发编成辫子。星君对他无奈,只能纵容,这一来二去两人也成朋友。这次天尊下凡历劫,也多亏命格星君在天帝面前上奏,才让那稳仙根的十难,变成了一难。 “天尊这次从凡间历劫回来,成熟稳重了不少。” 九爷笑了,说:“怎么,难道本尊以前很是顽皮浮躁?” “哈哈,天尊大人那是率真。” “老星君,看来我得再去你的星辰阁玩几天啊。” “只要天尊不把老朽辛辛苦苦写的书给烧了,星辰阁随时欢迎天尊。” “好好好,本尊不逗你玩了。”收起笑容,九爷认真说道:“其实本尊有件事情想请星君帮忙。” “天尊请说。” 九爷微微点头,“本尊想请星君帮傅兰君写个平安富贵的命格。” 我与他虽然有缘无分,但在人间,他也照顾了我不少。云韶尚有众人守护,可他被皇帝怀疑,怕是孤独无助。还请星君看在情分上,帮本尊这个忙。 “这个好说。”掐起指头,命格星君闭眼算着傅兰君的命数,却猛地睁开眼,一脸惊恐。“天尊大人,这件事情,老朽可能帮不了你了。” 九爷不解,问:“为何?” 星君明显为难,“这……傅兰君的阳寿已尽,没办法改命格了。” 心中如天雷一击,九爷睁大眼睛,“什么?!!” 九爷怎么也想不到傅兰君会死。虽然凡人阳寿有数,可这才多久,好好的人怎么说没就没了。 他赶紧跑到青鸾殿,借着青鸾镜看到人间的情形——魏王府挂着满堂,几个仆人披麻戴孝地在哭,带头的正是小泥鳅,他手中还抱着个牌位。 上面写着傅兰君的名字。 怎么可能?!! 不及多想,九爷就下了凡。天上一日地上一年,他在天界不过呆了三天,人间却已过了三年。现在是初春,正是冰雪融化万物复苏的时节。街上的人来人往,车水马龙,魏王府门前却很是凄凉。 他在门口站了好久,完全不知该作何反应,——他伸手推门的时候手都在颤抖。大门缓缓而开,发出吱呀一声,尘埃之中光线穿过,偌大的院子里没有一个人。 他记得他初来这里的时候,院子里长着各种各样的花草,都叫人说不出名字。但是人所必经之处,花草修剪得恰到好处。有些地方还铺上了石头,让人不至于被雨水和朝露濡湿衣脚。可是眼前却是落花枯枝一片,丝毫没有春日气息。 灵堂里的白布都染了灰,供奉的牌位一旁只有快要燃尽的烛火。他摸上那个牌位,冰凉的触感也不及上面三个字更让他心凉。 傅兰君。 “主人?!!”听到声音,九爷转过身。 那人是小雀儿。 “真的是主人!”扑进九爷怀里,小雀儿“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他说:“太好了,主人你没死,你还活着!” 来不及和小雀儿叙旧,九爷扶住她的肩膀,问:“小雀儿,傅兰君呢?” 小雀儿的脸色瞬间就变了,“王爷他……他死了。” 三年前主人你被火刑处死的那天,我去魏王府求傅王爷救您。傅王爷说,您对他无情,和他无关,所以不肯去。后来小泥鳅跟我说,让我把绿绮抱过来,果然王爷看到绿绮,就说要来救您。可是赶到刑场的时候,火已经烧完了。王爷悲痛欲绝,在刑场跪了一天一夜,直到第二天早上,他让小泥鳅拿来瓷罐,把您的骨灰一点一点装起来。他还怪自己,说应该早些时候这样做,这过了一晚,骨灰都吹走些。后来王爷请奏驻守边疆,一直到前段时间,他带兵回来,逼着皇上退位,最后还是被皇上拿下,处以腰斩。后来还是我和小泥鳅去把王爷的尸体领回来,找人把他的尸体缝好,入了葬。 小雀儿越说哭得越厉害,“明天皇上就要封了魏王府了,小泥鳅去找别的地方来安顿王爷的灵堂。我打算今天拿着这把琴去埋到王爷的坟上。” “琴?”这时九爷才发现,小雀儿手中抱着一把古琴——那正是绿绮。 “是王爷交代的,在他死后,把绿绮和他一起葬在您的旁边。” 【我愿与你归隐山水间。我虽然技艺不精,但是只要你不嫌弃,我愿手持绿绮,一生一世为你抚琴。】九爷不知自己如何走到坟前的——两座坟头,一块墓碑上写着他的名字,另一块墓碑没有写名,却写了两句诗。 最不能忘却有情痴,最不敢一顾是相思。 “……呆子。”他轻声叹到,发现嘴里苦涩,伸手一摸,才发觉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小雀儿看他抱着绿绮发呆,便说:“主人,我们先回云韶坊吧。苏当家见到您,一定会很高兴的。” “我在这里呆会。” “那……那我先回去告诉当家的一声。” “去吧。” 待小雀儿离开不久,一股仙气凝聚,命格星君现形。他怕担心九爷,于是跟来了。 “本尊无事。”他把手中的琴交给星君,“还请星君,帮本尊把这琴带回天外天。” “天尊,您不回去吗?” “本尊还有地方要去。” 听他这么说,命格星君不禁心生疑惑,“天尊,这仙凡有别,况且傅兰君已逝,您莫要太执着啊。” 听他这么说,九爷笑着摇头,“星君,本尊什么性子,你还不知道吗?” 你尊我还是天尊,认我这个朋友,就记得到时候帮本尊在天帝面前求求情,让本尊少点责罚。 “这……唉,好吧。”他说,“天尊大人小心。” “多谢。” 苏梦娘得知自己的弟弟还活着,就迫不及待地赶着去见九爷。可到了地方,却只见刚刚燃尽的香烛和一封信。上面只有四个字:勿念珍重。 小雀儿四下找着,“主人刚才明明在这里的啊!” “他不会回来了。”苏梦娘说,“……他不会回来了。” 第17章 九爷篇·地府 阴曹地府是鬼魅的聚集之地,整日都是黑夜,无一点光明。巡逻的小鬼押着刚刚下来的鬼魂,催促着他们快点过喝过孟婆汤,好过奈何桥。也有刁钻狡猾,不肯喝的鬼魂,它的脚底下立刻就会出现钩刀绊住双脚,并有尖锐铜管刺穿喉咙,被小鬼强迫灌下,没有任何鬼魂可以幸免。 可是最近孟婆遇到了一个头疼的事情——这些天新来的一个鬼魂,怎么也不肯喝孟婆汤。就算是被酷刑逼迫喝下去,他也吐得一滴不剩。实在是没有办法,阎王只能孟婆把他绑在忘川河上,下半个身子浸入河水里。河里虫蛇满布,波涛翻滚,腥风扑面,恶人鬼魂不停地撕咬他残存的魂魄,他却依然不肯就范。 那鬼魂便是傅兰君。 孟婆没有耐心再和他耗下去,便说:“小伙子,你这又是何必呢。我问过阎王爷了,他说你下世是享福的命,好好的投胎转世不好吗?” 傅兰君却说:“我不求来世荣华富贵,只求不忘今生一片真情。” “唉,小伙子啊,你是个情种。可老婆子也得按规矩办事啊。你这样执迷不悟,那休怪我了。”她一挥手,那些恶鬼就狠狠地咬在傅兰君的身上。傅兰君痛得嘴唇发白,却只是要紧牙关,默默忍受。 多少个世事轮回,怎抵得上这一世的爱恨。 阿九,你我不能在一起,就让我永远记住你,我便不枉此生。 这时却刮起一阵狂风,把那恶鬼都吹散了。忘川河里的水不断翻涌,煞有冲断奈何桥的架势。一众小鬼站不稳,尖叫着四处逃窜。孟婆大喊道:“是谁,胆敢闯阴曹地府!” 傅兰君抬头,只见一道金光闪过,半空中就出现了一个白衣飘飘的男子。他负手而立,长发飘飘,肌肤上隐隐有光泽流动,眉眼间有琉璃光芒。一开口,如清泉般的声音就传入众人的耳朵。 “本尊来此,你们有什么不满吗?” 这下傅兰君呆住了——这容颜,这声音,他再熟悉不过。 这三年,他日思夜想着这人,叹韶光飞逝,佳人难留,做梦都想再见他一面。 那人便是他的爱人,他唤他“阿九”。 司戊天尊身份尊贵,连天帝都要给他几分面子。这些小鬼见了他,吓得连步子也挪不动了,赶紧跪下。孟婆更是讨好说道:“不知天尊大人来此有何事情?” “本尊只是闲的无聊,来这里寻点好玩的东西。”他看向还在惊讶的傅兰君,见他身上满是伤痕,心疼之感涌上胸口,却不能表现出来。他伸手一指,说:“这个人长得不赖,和本尊也算是有眼缘。孟婆啊,本尊想你讨过来他,可否?” “天尊真会开玩笑,这鬼魂无寄无托,您要去做什么啊?” “本尊可没有开玩笑。”他的眼神凛冽起来,“这个人,是本尊的,本尊今天一定要带他走。” 阴间鬼魂哪有让旁的讨去的说法,孟婆就算是再怕司戊天尊,也不能违背阴间的规矩。她俯身说道:“天尊大人您这,不是为难老婆子吗?这鬼魂轮回,是天数,就算是阎王爷来了,也不能随便把鬼魂带走。” 九爷一笑,“哼,本尊压根没想着让那老阎王同意。”说罢他就冲向傅兰君,伸手一道白光,把身上的束缚通通割断,将他拦腰抱起,就要飞出这地府。一群鬼将上来拦截,都被他的周身寒气所伤,退出几步之外。 孟婆怕了,逃跑着要去通知阎王,却被九爷一掌打在地上。他准备再出一掌,却被一个人拦下来——黑无常用手中的招魂棒硬是接下了九爷这一掌。他转而作法,要把那傅兰君的鬼魂召回。九爷赶紧把傅兰君护在身后,设下结界。 他看着黑无常,“小黑,连你也要拦我?” 黑无常沉默片刻,开口道:“天尊大人,摄魂是黑无常的职责所在。三界有三界的规矩,傅兰君已死,还请天尊不要逆天而行。” 九爷突然大笑起来,“规矩?我司戊天尊最不屑的就是规矩!” 什么狗屁规矩,历劫,归位,生不能相依,死不能相守,本尊今天就要破了他这规矩! “阿九……” 傅兰君唤了他一声,他微微转头,柔声说道:“没事,我马上就带你出去。” “天尊大人如此,那就得罪了。” 刹间,黑烟突起,黑无常手中的招魂棒化为一把大刀,从半空劈下。九爷抱着傅兰君侧身一闪,举手催动体内阴血,化冰剑于手中,一个转向,刺向黑无常。九爷虽然法力高强,却一心护着傅兰君,只能抵挡着黑无常的招式,不能进攻。傅兰君看他应付困难,不免担心,却只能紧紧抓着他的衣摆。 一刀砍下,九爷用冰剑横档。黑无常靠近他,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快逃。” 九爷一惊,之间他们周围的黑烟愈加浓密,淹没了眼前的事物。他反应过来,抱紧傅兰君,飞走了。 等黑烟散尽,只有黑无常半跪在地上。 “大人您没事吧?” “无事。”他起身,“我去向阎王禀报,你们守在这里,切不能再出差错了。” “是。” 他点点头——天尊大人,愿您能远离这浮世,与心爱之人长相厮守。 从地府逃出来,九爷带着傅兰君回了天外天。命格星君见他带回来只鬼魂,吓得下巴差点掉了,“天尊,您这是?” “带回来个人而已,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这这这……这不妥啊!”他知道九爷对傅兰君用情至深,也料想到他回去地府见一下傅兰君的鬼魂,却没想到司戊天尊居然直接把这鬼魂带出来了。这要是让天帝知道,麻烦可就大了。 九爷却从容淡定,他让人把绿绮抱来。施法把傅兰君的三魂封印到了绿绮里。 “兰君,你先在里面呆会,我很快就能找到让你复活的办法的。” “阿九,你不必太担心我,自己的安全最重要。” 命格星君站在他们旁边,正犹豫着要怎么办,就听九爷说:“星君,你知道有什么办法能让鬼魂复活吗?” “人死之后,魂要飞,魄要散。这魂是可以离体而生,可是这魄却要依靠肉体,傅兰君七魄已散,只有这三魂是活不了的。” “一定还有别的办法。”九爷恳求道:“星君,本尊在天界傲气惯了,从未求过人。此时本尊求你,告诉我怎么才能复活兰君。” 说着就要跪下,命格星君赶紧扶起来兰君。他于心不忍,“天尊啊,你可知这是逆天而行,是触犯天条的事情啊!到时候要是行天罚,就算您是混沌的阴血所化,也熬不过去啊!” “阿九,这事后果如此严重吗?”琴中传来傅兰君的声音,他很是着急,“如果要让你受责罚,就不要管我了。” “我怎么可能不管你!” 昆仑山上,西陲边疆,阴曹地府,你以为我是愿意去的吗?这都要怨你,是你让我动了情,我情不自禁,怎么可能不管你!不就是天罚吗?那就来好了,我定要看看天奈我何! “阿九……” 见他两人情深至此,命格星君叹息。他说:“那九天玄女的沧海明珠,可以化无为有,定魂生魄。用它,便可复活傅兰君。”见九爷吃惊地看着他,命格星君无奈笑道:“我虽仙位不高,却和天尊做了有几千年的朋友,今日朋友有求,老朽怎么能不帮呢。” 天尊既然把傅兰君的三魂从地府带出来了,想必阎王马上会报告天帝,天尊还是带着傅兰君赶紧走吧。 九爷感激万分,“多谢星君。” “阿九,你这样离开真的没事吗?” “我和你在一起,就没事。” 九爷抱着绿绮,乘着仙云跑了很远,终于在一处河边停下休息。他把琴抱在怀里,生怕伤到分毫。 得知九爷是神仙的时候,傅兰君有些吃惊。不过想来自己也变成鬼魂一只到过阴间,也就容易接受了。九爷说,自己是天界的司戊天尊,下凡历劫才会变成凡人。 怀中的琴突响起来——那是傅兰君在笑。他说:“我就知道,你不是妖怪。” 九爷笑了,说:“怎么,难道我是妖怪,你就不喜欢我了?” “我喜欢的是你,无论你是人是仙,是妖是鬼,此情天地可鉴,世世不变。” “现在可不是说情话的时候。”他说,“这里是天涯海角,一般法力的神仙妖怪是进不来的。”他将琴放在草地上,“我再次设下结界,你先在这里呆着,等我找来沧海明珠。” 沧海明珠还在那九尾妖狐的手里,傅兰君担心九爷此去凶险,“那妖狐怪的很,你要小心。” “放心,一只狐妖而已。” 只要能救你,我什么都不怕。 无论是何时间,昆仑之墟都是冰雪覆盖。狂风吹起漫天雪,眼前就是白茫茫的一片,一般人走得深了,只怕是再也出不来了。 九爷用仙法追那九尾白狐,寻到一处山洞,是被妖法设下了屏障。他拂手一推,却发现这屏障设得牢固,凭他的法力也不能打开。里面妖气浓重,看来九尾狐狸就在里面。突然里面传来声音,“来者何人?” “本尊是天外天的司戊天尊。” “司戊天尊?呵,我这一只小小的三千年狐妖,居然劳驾天尊大人亲自来降服了。天尊的大人怕是要白跑一趟了,我绝对不会束手就擒的。” “本尊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本尊今日来,只是想借用一下沧海明珠。” “沧海明珠,哼,我要是把沧海明珠给你,不就是乖乖投降了?” “本尊只是借用,之后会还你的。” “我呸!你们这些狗屁神仙,没有一句话可信!” 正在此时,天色突然暗下来,乌云像浓烟一样,急剧地翻卷着,从最高的北山的顶峰上俯冲下来,立刻化成了一只巨大的白虎。九爷举手抵挡,那白虎却略过他,直接冲向山洞内。结界瞬间破开,把周围的枯树都震断了。 那白虎化为一道光进去了。来不及震惊,九爷也冲了进去。 待到里面,他就看到一个男人站在那狐妖的对面。九爷认出了他——天界的白虎战神长风。 眼看着长风就要一掌打向狐妖,九爷赶紧上前伸手挡下这一掌。“长风,你为何杀这狐狸?” “司戊天尊?”长风略有惊讶,但很冷静下来,“这妖狐为非作歹,杀了几百个凡人,吸□□魄来增长修为。我奉天帝之命,诛杀这妖孽。” “哈哈哈,战神大人说的好,我确实是个妖孽。不然战神大人您怎么会上了我的床?” “住口!” “怎么,怕我把你我之间的风流韵事告诉旁人吗?”她瞪着长风,那语气恨不得将对方碎尸万段,“长风,我这辈子最大的错误,就听信了你的花言巧语,你明明答应我放弃仙位和我长相厮守的,却还是舍不得你这神仙的身份。你这种匹夫,怎么配让我爱,我恨!” 九爷感觉自己夹在中间实在是尴尬,但是他急着救傅兰君,没心思管这之间的爱恨纠葛。“本尊向来不愿掺和天界的事情。狐狸,你把沧海明珠给我,你们自己了解你们之间的恩怨。” 妖狐此时气息及其微弱,她知道自己的绝对打不过长风,便说:“只要天尊替我杀了白虎战神,我就把沧海明珠给你。” “大胆妖孽,你还不悔改!我今天就杀了你,替天行道!”长风手中化出□□,要取那妖狐的性命,九爷用冰剑抵挡。长风大怒,“司戊天尊,你好歹是天界的上神,居然与妖孽为伍!” “我要这狐狸身上的一件东西,自然不能让你伤了她!” 长风是三界的战神,战无不胜。虽然他法力没有九爷高强,招式却步步紧逼,眼看着九爷就要坚持不住,那狐妖趁机想逃跑。长风看见,运气推开九爷,手中□□直指狐妖,刺进对方身体。 九爷见大事不妙,从背后打了长风一掌,赶紧抱起狐妖逃走了。 狐妖给他指了一个方向,“往那边。” 他们到了一处松林,狐妖体力不支,倒在地上。九爷扶起她靠在怀里,“我现在给你输些仙气,你坚持住。” “没用的。”狐妖的气息越来越弱,“我被长风打散了体内根基,活不了。” “你有三千年的修为,还有沧海明珠,怎么会变成现在的样子?” “哼……都是因为一个情字。” 不远处草丛里有些动静,一团白色的东西向这边跑来。仔细一看,竟然是一只小白狐。小白狐狸跑到狐妖身边,蹭着她的手,不停哀鸣。 这是?!! “我的孩子。”狐妖看向小狐狸的眼神充满爱意和惋惜,“是我和长风的孩子。可惜,长风还不知道。” 九爷大惊,“你是为了生下他,才去吸食凡人的精魄的?” 九尾灵狐缺乏阳气,要想产子就必须放弃修为,用凡人的精魄来补阳。 你为了长风,竟然做到如此地步! 狐妖苦笑道:“在长风心里,我只不过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妖怪。他心中永远是正义在先,怎么会原谅我杀了那么多人呢。”抓住九爷的手,狐妖用功将体内的沧海明珠取出交给他。她恳求道:“天尊大人,我知你还怨恨我当初打伤那个凡人。请看在我把沧海明珠给你的份上,帮我一个忙。” 帮我照顾我的孩子,莫让他像我一样受苦。 九爷看看手中的珠子,又看看那哀鸣的小狐狸,点点头。“你放心,我会帮你照顾好你的孩子。” 狐妖笑了,她的身体逐渐化为飞雪,“多谢天尊。” 九爷的手中落了几片雪花。 人生只有情难死,但是现在可不能感伤——他还要回去救傅兰君。 带着小白狐狸回到天涯海角,却发现结界已破,傅兰君却不见了,只有一把绿绮,毫无声息。 “怎么会这样?!!” “司戊天尊。” 九爷抬头,只见一人浑身金光浮在半空中,手拿佛珠,这人便是西天的往生尊者。能进入天涯海角并且破了他结界的,估计只有西天的人了。他立刻警觉起来,问:“傅兰君在哪里?” 往生尊者并没有回答他,只是平静说道:“司戊天尊,你触犯天条,天帝托我来抓你回天界。” 小狐狸害怕,便找地方躲了起来。九爷不屑,说:“天界的事情,还不劳西天来操心。往生大师最好把傅兰君的鬼魂还给我,否则休怪本尊不客气。” “人之灵魂,生于天地,何来谁人之说。我已将傅兰君的灵魂收入佛珠之中,待他被佛祖洗礼,便可投胎转世。” “你们!!!”九爷不多说,冰剑出鞘,用体内阴血作法,寒气将四周万物冻结,一剑化九身,全向往生刺去。往生闭眼念咒,手中佛一百零八颗佛珠形成烈火八方阵,将寒气化开。寒气反噬,九爷被打退了几步。 往生说:“司戊天尊,你现在心神不静,是赢不了我的,还是跟我回去吧。” 九爷咬牙——绝对不能!他拿出沧海明珠,寒气如一张大网笼罩着他们,只是忽然之间,无数冰针袭向往生,往生用力抵挡,却也被几根伤到。九爷趁机用沧海明珠勾回傅兰君灵魂,招来云雾,迷惑对方的视线。 待往生把云雾驱散,九爷已经带着傅兰君逃走了。 “唉,一切都是命数。”往生有些惋惜他们。 逃出去一段距离,九爷看往生没有追上来,便把傅兰君的魂放了出来。鬼魅属阴,傅兰君又只是一只鬼魂,没有法力护体,在这人间之地亏损不少,三魂飘渺不定,他自身也如同置身刀山火海之中,很是痛苦。可看见九爷,他还是露出温柔笑脸,“阿九,你没事吧?” “我没事。”他说,“我现在就用沧海明珠把你复活。” 他把沧海明珠托在掌心,念了几句口诀,施以法力。那沧海明珠发出淡紫色的光,照在傅兰君身上。傅兰君的身形逐渐清晰,可是瞬间那沧海明珠又暗了下去。 怎么会这样?!! 又试了几次,沧海明珠都没有动静。九爷心中焦急,“为什么不行呢!” 傅兰君却拦住他,“阿九,别试了。沧海明珠救不了我的。” “不可能!” “阿九,我……我让往生大师把我的三魂封住了,过一会,我的灵魂就要被召回轮回道了。”他对九爷笑笑,说:“我到最后,还是不舍得骗你。” “为什么?!!”九爷不解。 我违反天条,去地府找到你,又辛辛苦苦去寻来这沧海明珠,为的就是让你活过来。你为什么要让往生封住你的三魂呢!!! “阿九,你若怪我,便怪吧。”他说话还和以前一样,字字诚恳,他说:“我也想和你在一起,可是我更想你平安。” 你为我闯地府,犯天条,夺灵珠,战天神,我感激你。可是,我不想让你因为我在人间流落,你是司戊天尊,应该在天界享受平静安乐。若是跟着我一直颠沛流离,我一定不会原谅自己的。 “阿九。”他轻声叫他,“回去吧。” “……回去,让我孤身一人,做个空有驱壳的神仙吗?”他说着,眼泪滑落脸庞,“傅兰君,你怎么可以这么狠心!” “阿九。”鬼魂无实,傅兰君想抱住九爷,却落了个空。他愣了片刻,然后吻了九爷的脸。这一吻并没有感觉,却是充满爱怜。“你知道,我最喜欢的就是你,最心疼的就是你。” 当初火刑,我赶到时,你已经离我而去了。那之后三年,他没有一天不在思念你。我心灰意冷,就带着绿绮去了边关。后来皇兄想除掉我,命我带兵进宫,却给我安了个叛乱的罪名。我想也好,我死了,说不定就能见到你。果然,我见到你了。 “我想你好,你好,我便开心。”他伸手抚上九爷的脸,只是无形的触碰。“阿九,你是神仙,会有无穷无尽的生命。答应我,开心地活着,就像我初见你时,那么天真烂漫,无忧无虑。” 九爷看着他,“我做不到,没有你,我做不到。” “有缘自会再见。”他逐渐变得透明,轻轻一碰就会消失不见。 阿九,就算是几世轮回,我已忘记过往,但我对你的情永远不会变。再见时,我还是会喜欢你,爱你。 “所以答应我。”他说,“好好活着。” “……好。” 我答应你。 傅兰君笑了。他的灵魂化作一点光芒,如星火一般,飞向远处。九爷只能看着他离开,哭得伤心悲凉。 纵然他是神仙,纵然他有凡人羡慕的长生不老,纵然他可以笑看这人间冷暖,有些人,他永远也抓不住。 第18章 九爷篇·尾声 今夜水波踏碎湖面月光,流萤纷飞,洒落在每一根琴弦,触动声声如诉,像是要柔碎怀中的思绪。琴声弥漫在夜色,化作声声的低唤,缠绵流连成细瘦得忧伤,藏在夜的一角。 这已经是九爷在天涯海角住的第三百年了,当年他触犯天条,把傅兰君的鬼魂从地府劫出来,却最终还是失去了他。后来他跟随往生回到天界,领下天罚,好在有命格星君一众神仙求情,往生尊者也劝说天帝,他只受了二十下天雷穿心。 他不想在天外天住了——果然还是找个清净地方逍遥自在好。 离开天外天的那天,几位上仙带着一只遍体红色神光的鸟儿来到天外天——那是混沌阳血所化的凤凰,因为还未涅槃,所以不能化成人形。 九爷看见这小凤凰,不觉面带笑意,说:“小麻雀啊,按这辈分说呢,本尊还是你表哥。不过本尊要离开这天外天了,以后就你住在这里了。”他想了想,伸手在河边变出了一棵梧桐树。“凤凰非梧桐而不栖,这梧桐就当本尊送给你的礼物吧。” 小凤凰听懂他的话,点了点头。 来到天涯海角的时候,小白狐狸在门口等他。见他来了,便高兴地扑进他怀里。他抱起狐狸,给它顺着毛。“狐狸啊,这以后可就咱们两个相依为命了。你可要好好修行,化成人形之后,我就给你起个名字。” 在天涯海角的日子,过得要比天外天舒坦多了。没有那些老神仙的唠叨,也不用像在凡间时那样每日奔波。九爷平时就下下棋,种种花,偶然也会弹琴,但是不会跳舞。 他这一辈子,只想给一个人跳舞。 有次他去找黑无常喝酒的时候,黑无常问他,为何不去找傅兰君。 他对他笑笑,说:“转世轮回,我不知他生于何地,叫什么名字。想要找他,岂不是大海捞针?” 若是有缘自会再见,况且他答应我,对我的情不变。 我在等他。 现在寒冬,天涯海角也下起了大雪。小白狐狸大早上就跑出去玩了,九爷担心他,就一直在厅堂等着。狐狸回来,不等他训斥,就咬住他的衣袖拖着他往外走。他心生疑惑,到了地方才知道,原来是一个少年无意闯入了天外天,被大雪冻得晕了过去。雪已在他身上积了厚厚的一层,半张脸都埋在雪里。 九爷探了探他的气息,伸手聚集仙气于指尖,点了他的眉心。 那少年微微睁开眼,只觉得眼前有个白衣男子,看不清样貌,却如仙人一般,静谧美好。他听到那个人仿佛清泉小流的声音,“等你醒了,就快离开这里吧。” 几日之后,九爷正在下棋,白狐狸却跑到他的腿上,“吱吱”叫个不停。他皱起眉头——那人没走吗? 小白狐狸点头。 九爷心想:这孩子是不是呆子啊! 之前白狐狸就告诉他,那少年非要报恩,说给他当牛做马都行,死活都不肯离开天涯海角。这天涯海角本就是仙境,凡人误闯进来没死是命大,还这么不知好歹,要留在这里! “不用管他。”九爷跟白狐狸说,“等他坚持不了,自然会走了。” 又过了几天,白狐狸告诉九爷,少年在半山腰上搭了个棚子,每日吃些野菜野果度日,过得好不凄惨。九爷心软,就让白狐狸每日带些饭菜给那少年。这样一来,那孩子更不肯走了。九爷觉得烦——自己怎么就这么好心呢!当初就不该救他。 就这样过了大半年,少年在山腰住着,九爷在山顶不肯见他。这天中秋,九爷在院子里看着月亮发呆。却被一点亮光吸引了注意——是天灯。 这里怎么会有天灯呢? 他拂了一阵风,那天灯落在他面前。白色的纸上是工整的字迹,上面写着“最不能忘却有情痴,最不敢一顾是相思”。 “这天灯,是那少年的?” 一旁的白狐狸应了一声。 思绪突然绷紧,九爷稍微思考,对白狐狸说:“今儿个中秋,你去带那个少年过来吧。该请他吃些月饼。” 等到那少年来到府上,轻轻扣门的时候,九爷感觉忐忑不安。他尽量平静自己的心情,打开了门。 少年穿着灰色的衣袍,低着头行礼,说道:“承蒙先生当日相救,小生贺兰今日特来道谢。”他抬起头,看到九爷的一瞬间却呆住了。 眼前的男子穿着一身白衣,那一双眼眸水光潋滟,唯有那薄唇带着些淡漠。他身上有淡淡的茉莉香。 贺兰一下子就看呆了。 天下竟有如此好看的人…… 九爷看到他的脸也十分震惊,那如墨般的眼眸,依然带着点点眷恋。他突然笑了,对贺兰说:“看够了吗?” “自是愿意多看美人几眼的。” “呵。” 后觉自己言辞轻浮,贺兰拱手给九爷道歉。“小生一时失礼,还请先生见谅。” “无事。”九爷让开身子,“进来说话吧。” 月光如流水一般,静静地泻在这一片叶子和花上。薄薄的青雾浮起在荷塘里,叶子和花仿佛在光华中洗过一样,又象笼着轻纱的梦。 他们两人坐于树下,倾谈着平生过往。 “贺兰,你会弹琴吗?” “小生其实是个琴师。” “那好,你以后就为我抚琴吧。” 此后琴声相伴,我为你而舞,长相厮守,终不离弃。 作者有话要说: 九爷篇完结。 其实九爷的故事写的有些仓促…… 九爷是我心头好。 往生篇·佛本无心 第19章 往生篇·遇魔 炎炎烈日照在重湖之上。这里是洞庭之地,江南水乡,到了夏天空气中就会晕开淡淡的水汽。几位渔夫坐在湖边的树下乘凉,絮叨着家长里短。忽然湖面上起了一阵风,挺秀的山势之中有人撑船而来。到了近岸边,众人才看清楚,撑船的竟是个和尚。 那和尚长得眉清目秀,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的年龄,说话声音却低沉平缓。 “请问诸位,可有见到一位年轻男子路过?” 这小和尚面容俊美,态度又和善,使人心生好感。那些渔夫便相互问着:“你可曾见过有年轻男子路过吗?”有一位发鬓半白的老者说道:“我刚才见一位身着金纹黑袍的男子,不知道是不是小师父您要找的人。” “老人家可否告知贫僧,他往哪里去了。” “往北边。” “多谢。” 眨眼之间,那个和尚就消失不见了,只剩下呼呼的风声和湖面上轻轻摇晃的小船。众人面面相觑,继而惊叹道:“这是菩萨下凡啊!” 此话当然传不到那和尚的耳朵里,他已经驾云到了十里之外的废旧道观。其内冲出一股杀气,他暗道不好,飞身进了道观。 观中两个男子正对立着,其中一个面容稚嫩,身着灰布衣,头戴紫阳巾,手里的桃木剑发出白色寒光,明显是个道士。另一个正是那金纹黑衣男子,他捂着肩膀,一脸憔悴,看来是被那道士伤到了。 小道士对男子喊道:“在这里遇到你这个转世的魔帝,正是我替天行道的好机会。魔物,今日你就受死吧!” 见那道士持剑向男子刺去,和尚赶紧拿出袖中佛珠,几步向前,挡下了这一剑。道士被震退几步,皱眉问到:“你是何人?为何要护着这魔物?” 和尚挡在男子身前,平静说到:“贫僧乃如来佛祖坐下的往生尊者,奉如来佛祖之命,渡他入佛门。” 小道士一听他是西天的尊者,顿时冉起几分敬意,虽然不甘心诛杀魔帝的机会就这样丢掉,却不得不恭恭敬敬地说:“尊者是奉命行事,小道不该插手。多有得罪,还请尊者见谅。” “道长也是行善,不必自责。” 在他身后的黑衣男子冷笑了一声——行善?在你看来,杀了本座就是做善事吗? “一切皆是你咎由自取。” “哼,你还不是一样,得陪着我受罪。” 待那道士离开,往生运功给男子疗伤。那男子便说:如来那老头子还真是看得起本座,让你梵念战佛收服我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 往生不抬头看他,只是淡淡说到:“我并无伤你之意。而且,我现在不是梵念,是往生。” “好好好,往生尊者。”男子叹了口气,说:“三万年前咱们俩就结下了梁子,这三万年后你还不肯放过我。我说往生啊,你不累吗?” 伤口自动愈合时会有剧烈的疼痛,男子倒吸了口凉气。瞥了他一眼,往生站起身来,“伤好了就跟我回清源山。” 还有,我警告你,不要再企图从我的身边逃走,明白了吗,钟毓? 男子轻哼一声,说:“明白了,往生尊者。” 魔帝钟毓和往生尊者的恩怨还得从三万年前说起。那时魔界扰乱天人地三界,天帝为灭魔帝,求助西天如来,如来佛祖便派了战佛梵念去封印魔帝钟毓。那一日天魔两界相交处,光明与黑暗相持不下,冲天的地火将四周照得一片通明。对冲的气阵发出沉重的响声,碰撞在山川河流之间,震得碎石乱飞。他们大战了三天三夜,最后梵念终于将魔帝打败。为了换得三界太平,梵念纵天火将魔帝的身体烧为灰烬,并用自身修为封印了钟毓的元神。魔帝三万年后才能于人间重生肉体,而梵念也因此转世为往生。 如今三万年期限已到,往生已修成尊者,魔帝也重生于人间。天帝怕钟毓再来作乱,便又请如来派往生去收服魔帝。佛祖有好生之德,便让往生去渡钟毓入佛门。 “我现在不过是一介凡人,半点法力都没有,你还要收我?” 此时的钟毓确实是个凡人——他的元神不能与肉体融合,便是重生了也不再是当年那个叱咤风云的魔帝。 内心波澜不惊,往生说:“我只是奉佛祖之命渡你入佛。” 钟毓觉得往生这话着实好笑——他最看不起的就是这些个神仙佛祖说一套做一套的虚伪样子。 当初把我元神封印的就是你,现在你跟我说你要渡我入佛门?这玩笑可一点都不好笑。 “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施主要是想超脱生死,最好放下心中杀念,无欲无求。” 往生回答的平静干脆,这让钟毓心里很不舒服。他说:“有心既有所欲,有欲必有所求。这三界之中,有谁能做到无欲无求?” “佛本无心,自然能做到通晓三界,普度众生。”他看着钟毓,眼神不含丝毫情感,“魔帝要是心里躁得慌,每日多诵经念佛,待到参透,必然有另一番境界。” 嘴角抽搐了下,钟毓懒得和往生磕死理——这修佛的都是榆木脑袋,天天诌来诌去就是那几句空话,烦不烦啊。 “本座累了,今儿个就在这破道观休息一下吧。”说罢钟毓就靠墙躺下。 往生看他如此,眉头微皱。“你的伤已无大碍,还是快跟我去西天。” “去西天送死啊?”钟毓阖目,“那还不如你现在就打死本座算了。” “我的责任是教导你,定要护你周全,不会伤害你的。” 而且你现在是肉体凡胎,身上的魔气又重,怕是很多道士和妖怪都想抓住你,所以你还是安安稳稳地呆在我的身边,不要乱跑。 听到往生的话,钟毓更是恼火。想那三万年前一战,要不是有叛徒偷走了他的定魂珠,叫他元神不定,他堂堂的魔界帝王,怎么可能输给梵念?如今梵念已成往生,他却说要护着他,这不是在贬低他这个魔帝吗? 知道钟毓心里不痛快,往生也不去激怒他。找了一席干草坐下,往生说:“那便再此休息一晚,明早跟我回去。” 钟毓闷闷地“哼”了一声。 这几日入了梅雨时期,第二天一早就下起了雨。山间万物笼罩在蒙蒙细雨之中,如同水墨画一般昏暗。 钟毓醒来的时候,往生正坐在一席干草上闭眼打坐。他叫了他一声,却不得回应,不知他是睡着还是醒着。钟毓想了想,起身走到门槛,迈出去一只脚。结果他脚还未落,往生的声音就响起来了。 “你要去哪?” “我能去哪啊。”把脚收回来,钟毓说:“还不是你纹丝不动,谁知道你是活着还是死了。” “出家人禅坐,不思不虑不想,不为外物所动。” “这么说来,我还要感谢尊者您惦记着我了。”钟毓靠墙而立,“你说的这些呢,本座不懂。不过本座知道这样贸然跑出去没什么好处。” 往生眼睑半垂,语气依旧沉静平缓,“我说了要护着你,自然不会食言。”他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袍,对钟毓说:“既然醒了,便跟我回去吧。” 钟毓懒洋洋地说了声“好”。 清源山是往生修行之地。山南有葱葱郁郁的香樟树林,山北有一泻千里的桃岩瀑布。滔滔的绿水之上落花漂浮,远处传来声声鸟鸣。 这是个景致非常幽雅的地方,从三万年前开始,往生便住在这里修行。他从未想到,会有人到这里来,更没想到那个人会是钟毓。 他带着钟毓来到一座竹屋前,沿着一条小小的鹅卵石道,经过一张铺着宣纸的石桌,缓步进入清凉的屋内。屋内布置极为简洁,一桌一椅,那书架上满满的经书倒很是显眼。钟毓看着那些经书不禁皱起眉头,就听见往生说:“这是我的住所,以后你就和我一起住在这里。” 满是不屑,钟毓说:“你是多害怕我跑了,让我和你住一间屋子,不怕我杀了你?” 往生不多语,只是转身说道:“我要去桃花岩静坐,你先把架子上的经书读完。” “哎!你就这样把我丢这儿了!”伸手拦住往生,钟毓说:“你都问一下,我想干什么吗?” 往生却淡淡回答:“通读经书是入佛的第一步,你不可急于求成。” 钟毓觉得好笑——还真以为我要修佛啊?!! 他忍住笑意,佯装认真地对往生说:“本座现在饿了。” “饿了?” “对,饿了好几天,前胸都要贴后背了。” 往生想了想,说:“那我去山下给你化点斋菜,你在这里好好呆着。” 等到往生走了,钟毓躺到那竹床上。他将双手枕于头后,好好思考了一下自己的事情。 他一直想着,带他重生,一定要重振魔界,把那九重天捅一个大窟窿,替自己替魔界报仇。谁能料到,他用了足足三万年的时间解除元神的封印,好不容易找到在人间重生的肉体,可是刚一元神归位,就被往生逮着了。 他内心不甘,可自己现在毫无法术。离开往生会被别人杀死,跟着往生又实在是憋屈。 不过现在也别无他法,留在往生身边,至少是安全的。来日方长,本座迟早会让你们知道本座的厉害。 清源山下就有一处村庄,往生从一户人家化了点清粥,便回到了竹屋。他刚进门,就听钟毓喊道:“你怎么这么慢,都要饿死我了!” 他端起瓦钵,立刻冷了脸。“怎么是清粥啊!” 往生坐下,“一碗清粥不够吗?” 钟毓笑了,他说:“清粥怎么能填饱肚子?” 有些茫然,往生接着问到:“那你想吃什么?” “这个嘛……”钟毓想了想,说:“来的时候我看见有野兔在一汪泉水旁,那就去打几只兔子烤来吃呗。” “修佛者不杀生。”他抬头看着钟毓,表情却没有变化,“你若是杀生便入不了佛门了。” 一听这个,钟毓简直想翻白眼——你还真的准备让我入佛? 他摆摆手,说:“算了算了,清粥我吃不下去,我去外面散散心。” “不许杀生。” “是是!” 不杀生?我又不是三岁孩童,你说什么我就听什么吗? 凭着记忆寻到那一汪泉水处,便能看到几只毛茸茸的白兔子。钟毓盯着那兔子,随手捡起一个石块,就朝那兔子砸去。可那石块飞出去没多远,就又折了回来,还未等钟毓反应,就打在他的膝盖上。 吃痛地跪在地上,清冷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不是告诉你,不能杀生的吗?” 钟毓咧咧嘴,“修佛之人是不能杀生,可惜我不是佛门中人,不听你的话也不算错啊。” “……你说的有道理。”走到一把扶起钟毓,往生紧紧地抓住他的胳膊往回走。 钟毓愣了片刻,随即喊道:“去哪啊?” 往生不作回答。 第20章 往生篇·拜师 一路被往生拽着,钟毓觉得胳膊都要断了。他几次想要挣脱对方,却被往生抓得更紧。直到一川瀑布前,往生才松开手。 活动着筋骨,钟毓一脸不满,“你带我来这里干嘛?” “行拜师礼。” “哈?”钟毓一脸茫然——行什么拜师礼啊? 往生平静说道:“你拜我为师,我渡你入佛。” 这紫泽瀑布是我修炼之地,你就在这里行拜师礼吧。 钟毓忍不住大笑起来,“往生啊,虽然我现在重生为凡人,可是要算上前世,我的修为比你可是要多好几万年,你让我拜你为师父,开玩笑的吧?” “前世已是过往云烟,我只知道,现在渡你入佛是我职责。” 钟毓不屑——你自己都还没有成佛,还渡我入佛?我说你是不是每天念佛诵经觉得无聊了,非得来和我掺和啊? 往生却说:“你要是不愿拜我为师,我只能放着你不管了。” “不管就不管,我堂堂魔帝,还需要你个和尚来施舍吗?” “可是你现在是凡人。” “切!” 两人谁也不肯妥协,往生只能无奈叹气,“那等你想好了再说吧。” 带着钟毓回到竹林小筑,往生直接坐在床上闭目打坐。屋里十分安静,钟毓觉得无趣。这时他肚子却突然发出“咕咕”叫声,是真的饿了。 尴尬地捂住肚子,钟毓瞥了往生一眼——对方如定住一般一动不动。 盯着桌子上的那一碗粥,钟毓的内心还在纠结。这时往生的声音响起,“想吃,就拜我为师。” 这一下惹恼了钟毓——这人明摆着就是和自己作对,干啥都要逆着他的意思来。 “本座才不会要你这和尚的施舍!”他愤然转身,甩袖离开。往生缓缓睁开眼,看着对方离去,无奈摇头。 三万年前的恩怨,留到现在,依然是互相看不顺眼。 往生想:钟毓找不到食物,自然就会回来。可是到了傍晚,仍不见钟毓的身影。 不会是下山了吧? 感觉不对,往生决定去寻钟毓。 夜色见浓,夕阳终于耐不过时间的磨砺,坠落在山谷里。远处的山颠吞噬了最后一抹余晖,冰凉的晚露打湿了往生的衣袍。他沿着石路走,终于在樟树林前找到了钟毓。 钟毓昏倒在地上,他脸色苍白,呼吸微弱。往生见状赶紧给他输了点灵力,护住他的心脉。他将手指搭在钟毓的手腕上,仔细探过他的脉搏后,总算是松了口气。 这人不过是饿晕了。 等钟毓醒来,看到的就是往生那双淡漠的眉眼。 “醒了?”往生说,“你饿晕了。” 如此丢人的事情竟然被往生用这么平淡的口气说出来,钟毓的脸都要绿了。他想是不是自己重生为凡人之后,心境也变得和那些凡夫俗子一样了,之前作为魔帝的傲气铮骨荡然无存,只能在这个闷骚和尚面前出尽洋相。 他不甘心,却没有面子再去发火,只能翻身背对往生,自己生闷气。 端来桌子上的碗,往生在床边坐下。“吃点东西吧。” “……” “……我去山下重化的面片汤。” 还是说,你现在连吃饭的力气都没有了,需要我喂你。 “唉,得了得了,本座败给你了。”坐起身子,钟毓接过往生手里的碗匙。或许是真的饿了,这清汤寡水的小食吃起来也甚是美味。 往生看着他狼吞虎咽地把那一碗面片汤吃完,拿回空碗。突然钟毓问他,“你不吃东西吗?” “我乃尊者,不食人间烟火。”他起身往外走,“我去把碗送还村里人,你再睡会吧。” “哦。” 其实往生并不觉得自己可以渡钟毓入佛,要知道那可是三万年前让三界都混乱不堪的魔帝,就算是重生为凡人,魔性也依然在他体内。要不是天帝恳请如来下了命令派他来渡钟毓,他怎么也不想和钟毓再见。 三万年前那一战并不是什么好回忆——他赢了钟毓,放弃了毕生修为,从此三界再无战佛梵念。 修佛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好在往生佛根在,重生之后虽不如前世,却也得了个尊者的称号。这三万年他潜心修行,希望可以参透十地六度,修成佛果。不过成佛本身不易,需经历千万劫难。 渡钟毓入佛或许也是其中之一。 既然命中注定,那也无需纠结。 到了晚上,清源山就更加冷清了。天空中的云彩如老者一样沉睡在夜幕里,山上竹篁在月光下变成了一片黑色。一点萤火忽明,飞到小屋窗前,转了几圈又离开了。 屋内的气氛却有些诡异。 钟毓看着身旁静坐的往生,感觉浑身都不自在。他憋了半天,终于开口问道:“你就这样睡觉?” “嗯。” “呵,还真是特别啊。” 往生睁眼看他,“你不习惯和别人睡一张床吗?” “不不不。”钟毓否认,心里却想:两个男人睡一张床倒是没什么,可是你在床边打坐睡觉,这也太奇怪了吧? 往生猜到钟毓心里所想,稍微思考,便说:“那我去外面。” “喂喂喂,你这样走了搞得我很小气似的。”抓住往生的胳膊,钟毓说:“占着床不让主人睡,这传出去了我这魔帝的脸可就真丢光了。” 我闭眼上,不看不闻不语,你呢就在我身边坐着吧。 目光落在钟毓抓住他的那只手上,往生点点头。 相遇这段时间,钟毓一直受制于往生。此刻往生顺了他的话,钟毓的心情大好起来。他松开手,安安静静地闭眼睡觉。听到布料摩擦的声音,他知道往生在他的身边坐下了。 唉,本座落到这种地步,也着实可怜啊。 不过来日方长,谁知道之后会怎么样。先跟着这和尚填饱肚子,其他事情可以慢慢想。 可是钟毓没想到,填饱肚子也是件难事。 第二天一早往生就不见了。钟毓算了算时辰,估摸着他是去桃花岩的紫泽瀑布修炼去了,便找到那里。 瀑布如一匹长绢,从山顶冲下,在岩石上溅开水花,晶莹而多芒,宛如朵朵白梅,微雨似的纷纷洒落。钟毓站在瀑布前,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个所以然,于是大喊道:“往生,你在里面吗?” 往生的声音穿过水帘,变得有些缥缈,“何事?” “你一大早就不见了,我肚子都饿了。” “肚子饿了,就自己去山下化缘。” “哈?” “我说过,你不拜我为师,我就不管你。” “喂,出家人慈悲为怀的,你真的不管我了?” 往生不为所动,淡淡说道:“出家人也不打诳语。” 被往生说得无法反驳,钟毓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身为魔帝,这样低身下气,还吃了闭门羹,颜面无存啊颜面无存。他在心里骂自己:钟毓你脑子是坏掉了吧,求这个闷骚和尚! 自己去就自己去,我四肢健全,不聋不哑又不傻,还能饿死啊! 人一气起来,就会忽略自己的处境——钟毓忘了他此时只是个凡人,而且还是刚刚重生为凡人,人间疾苦他不曾了解体会,这清源山他不熟悉,走着走着就迷了道。 “真他娘的倒霉!”忍不住爆粗口,钟毓在石阶上坐下。凡人的身子弱,走不了多久脚就酸的不行。揉着脚腕,钟毓想: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 要是为了拖着这身子过一辈子,他还至于耗那三万年重生吗?这三万年多么难熬,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一心想着重登魔界帝君,好带着众魔找天帝那老头子报仇雪恨,如今却连自己都照顾不了。然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那个前世是战佛梵念的往生尊者,跟故意看他笑话似的,抓住他不杀他,反而让他拜入佛门。 真是又可笑又可恨。 “这个臭和尚,等本座找回定魂珠,一定不会放过你!” 树叶沙沙响起,钟毓突觉周围有些异动。他虽没有了法力,听觉却极为灵敏。警惕地注意着四周的动静,不料有一阵风正面袭来,把他打出去好远。 混着铁锈的血腥味在嘴里蔓延,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钟毓看清了对面的活物。 那是一只高二十多尺的怪物,人面豹身,却长了一只眼睛和一对牛耳。它前肢曲起,耳朵竖立,宽阔的嘴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死死盯着钟毓,如同在审视自己的猎物一般。 钟毓大惊——竟然是神兽诸犍! 诸犍的长尾甩在地上,发出巨响,地面都震了起来。钟毓现在落了慌——他没有法力,肯定打不过这只神兽,唯一的办法就是逃。可是还未等他迈开腿,诸犍就扑了上来,把他踩在脚下。钟毓动弹不得,只觉得胸口如千斤巨石压着,喘不过气来。 难道我堂堂魔帝就要丧命在这只畜生的脚下吗?!! 就在此时,一道金光刺向诸犍的眼睛,诸犍哀嚎着退后了几步。 往生腾云而来,落在钟毓身旁。他微微侧过头看了一眼满脸吃惊的钟毓,转而看向诸犍,说:“他是我的人,不能伤他。” 诸犍听了,略有疑惑,看看钟毓,又看看往生。 钟毓对往生喊道:“你小心这畜生伤了你!” 往生没有理会钟毓,只是走到诸犍面前,伸出手。 用额头触碰着往生的掌心,诸犍发出声音。往生笑了笑,说:“我知道了,你回去跟你家主人复命吧。” 诸犍应了一声,转身离开了。 钟毓被眼前发生的一切弄得晕晕乎乎,直到往生把他拉起才回过神来。 “那神兽是把你当成歹人了。”往生看他嘴角有血,用食指在他嘴边点了一下,“怎么样,想好了吗?要是你拜我为师,就不会再这样了。” 你原是魔帝,现在却连一只小小的神兽都制服不了。若是你肯拜我为师,我就教你护身的方法。 口中的疼痛瞬间消失,钟毓咧嘴回答:“我还敢不肯吗?我要是不肯,估计就没几天活了。” “那好,你跟我去桃花岩吧。” “去桃花岩干嘛?” “行拜师礼,而且我要给你剃度。” 钟毓打了个冷战——剃度? 往生点头。 这和尚怎么还惦记着拜师礼呢! “呃……这剃度就免了吧。”钟毓露出为难的表情,“我剃了光头就不好看了。” 往生却说:“样貌不过是一副皮囊,你何必如此在乎?”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我的爹娘虽然好几千万年前就没了,那我也不能拿自己的皮相开玩笑啊。”他难得认真地和往生说话,“我说往生啊,我看这拜师礼也就免了。我心里敬你是师父,平时还是叫你往生,如何?” 往生微微皱眉,“这不和礼法。” “喂,我好歹也是魔帝。就当看在三万年前咱俩交过手的份上,你也给我点面子啊。” “……那便依你吧。”往生说,“不过你以后要听我的话。” 钟毓笑了,说:“好好好,我都听你的。” 第21章 往生篇·学艺 拜师的事情就这样过去了。 未行拜师礼,也未剃度,钟毓不叫他师父。但是往生并不在意——钟毓身上魔根还在,渡他入佛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抬头看看靠坐在树下四下张望的钟毓,往生想:只要他肯听自己的话,那么一切都好说。 “不是跟你说,读经书的时候要认真,不能三心二意的吗?” “是。”把手中的经书举起来,钟毓念到:“佛土生五色茎,一花一世界,一木一浮生,一草一天堂,一叶一如来,一砂一极乐,一方一净土,一笑一尘缘,一念一清静。”他故意念得大声,不想让往生静心打坐。 往生了然,便摇摇头。 算了,慢慢来吧。 忽而天色变暗,钟毓打了个激灵——这感觉,不就是前几天那畜生吗!果然等他回头,就看见诸犍来了,不过这次同来的还有一位男子。那男子的脸如雕刻般五官分明,有棱有角,浓密剑眉下是一双丹凤眼,乌黑茂密的头发被金冠高高挽起。他穿的衣服是冰蓝色的上好丝绸,绣着雅致竹叶花纹的雪白滚边,衬得他十分儒雅。 男子看到往生,嘴角荡开笑容。“往生尊者,好久不见。” 往生微微点头,应到:“好久不见。” “我说这畜生是谁养的呢,原来是天枢星君。”钟毓看天界的人都不顺眼,语气很不友好,“你北斗七星君不好好在天上呆着,来这里干嘛?” 看到钟毓在这里,天枢十分吃惊。他皱起眉头,盯着钟毓,声音带着寒意,“你怎么会在这里?” 你的元神不是被梵念封印了吗? 钟毓轻哼一声,说:“那还真是不好意思,本座现在不仅解了封印,还重生了肉体。让你们这些天界的狗屁神仙失望了。” “闭嘴。”低声呵斥钟毓,往生对天枢说:“你大可放心,钟毓现在不过是一个凡人。” 而且他是我的徒弟,不会作恶的。 天枢一脸不可思议——他是你的徒弟? 等往生说明事情的来龙去脉,天枢明了。他心里不大舒服,开口问到:“你和魔帝前世就是仇家,如今要渡他入佛,他不会害你吧?” 往生摇头,“一入佛门,恩怨情仇都如过眼云烟。况且他现在毫无法力,不能对我怎么样的。” “凡事小心为妙。”天枢还是不放心,叮嘱道:“他虽然已是凡人,可是魔根还在。万一他再重修魔道,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往生却说:“他既已拜我为师,自然是要修佛法的。” 看向不远处和诸犍大眼瞪小眼的钟毓,往生说道:“钟毓,你去樟树林捡点樟树枝回竹林小筑。” “好。”极不情愿地应了一声,钟毓向樟树林走去。 “难得魔帝这么听你的话。” “他心思多得很,知道现在只有我身边才是最安全的。”往生转过身,对天枢说:“先回去吧。” “好。” 回到竹林小筑,天枢和往生一起坐在石桌前——他看着往生用红木制成的木勺舀上茶叶放进盖碗,再用开水淋过,水雾袅袅。 大约是和性情有关,往生泡茶时的样子让天枢感到静谧美好。他不禁想起第一次和他相见的场景。那时天枢刚刚成仙,奉天帝之命去西天给战佛梵念送蟠桃宴的请帖。他心想,战佛以战为名,定是个五大六粗的老人家。 可是他错了。 那日也是这样的晴天,竹林碧碧翠翠,阳光透过竹叶,散散地照下来。清风吹过,纤细伸展的枝叶随之而轻舞着。那人眼角带着清新的温柔气息,亲自给天枢泡了一杯茶。不染世俗,白衣被风浮起跌落,带着茶香弥漫在空气里。 只是一眼,便再不能忘。 此时眼前的人容颜未变,他不禁脱口而出:“你还是和以前一样。” “嗯?” “……无事。”端起茶杯,天枢轻呷一口,赞叹到:“果然是好茶。” “对了,我这次来是有东西给你的。”他拿出一个檀木小盒,放到往生面前,“这是太上老君新炼的丹药,可以增加修为。你修佛不易,吃下这个多少能有点帮助。” 往生看向那盒子,“这丹药于我作用甚微,你还是留着吧。” “这丹药是我送给你的,哪有我留着的道理。”他十分坚定,说:“我们是多年的好友,你不会连我的好意都拒绝吧?” “这……”往生迟疑了一下,“那好,我就收下了,多谢。” 脸上不禁露出笑容,天枢轻声说道:“你我之间,不必言谢。” 因为还有公务在身,天枢和往生聊了一会就带着诸犍离开了。 只剩往生一人的时候,他闭上眼,听着这竹林风声响——从他来到清源山后,就只有天枢常来探望他。他想:许是天枢怕他一个人无趣,想过来陪他解解闷。 可是我早已习惯这空门孤寂,没有没人来,又有什么关系呢? 一阵浓郁的香味传来,往生睁开眼——钟毓抱着一捆樟树枝站在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那一瞬间,他恍惚看到了三万年前那个与他殊死一战的魔帝,心弦不禁绷紧。 钟毓没注意他的异样,只是四下看了一眼,问到:“那小子带着那畜生走了?” 往生回过神来,“诸犍是天枢星君的驯兽,以后不可叫它畜生。” 钟毓不服气,“本来就是畜生嘛,那次还差点杀了我。” “那是它奉天枢的命令,来告知我拜访的时间。”往生的语气总是这么淡漠,“再说,你不听我的话乱跑,吃点苦头也是应该的。” 干笑了两声,钟毓说:“反正你说什么都是对的,行了吧?” 不再和钟毓纠缠这个问题,往生把桌子上的檀木盒子给他。 钟毓狐疑地接过盒子,打开之后却有些吃惊——这不是太上老君练的清虚丹吗? “这清虚丹可是一万年才能练出来一颗,吃了可以大增修为的!这么贵重的东西,天枢那小子送给你的?他对你还真是上心啊。” 往生不回答,只是说:“你吃了吧。” “让我吃啊?”钟毓一愣,然后笑了,“对我这么好啊?” “你现在的凡人之躯要想修佛太难,吃下这丹药,就算不能增加多少修为,强身健体也是好的。” “哎呦,这要是让天枢知道他送你的东西被我吃了,该气吐血了吧?” 不想听钟毓胡言乱语,往生的表情严肃起来,“若是不吃,就给我。” 见往生有一丝怒意,钟毓赶紧把盒子藏到身后,“我吃,你给我的我当然吃。”他笑了起来,说:“往生啊,没想到你和天枢星君的关系这么好……呜呜!”感觉自己发不出声音,钟毓睁大眼睛看着往生——他念了一句无声咒,把钟毓的声音封住了。 看着钟毓,往生淡声说道:“等你什么时候不聒噪了,我就给你解开。”说罢便转身进屋了。 张开嘴却发不出声音,抗议都没效,钟毓只能气急败坏地拿出盒子里的丹药,一口吞了下去。 死和尚,等我法力恢复,一定有你好看的! 被封住声音的感觉并不好。 这几天钟毓都不能说话,往生对他抗议的怨念眼神又视而不见,他只能干巴巴地拿着经书看,每天睡觉的时候盯着往生的背影,在心里默默鄙视他。 这天早上他坐在石桌前拿着经书发呆,往生清冷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我说过很多次了,读经书的时候不可三心二意。” 他回过头瞥了一眼往生,干脆把经书扔出去一丈远。往生见此,摇头叹息——这魔帝还是一点佛道都没有悟得。 他走过去,把经书从地上捡起来,轻轻拍去上面的灰。末了他看向钟毓,钟毓却一脸傲慢。 “……你若是把房里的经书都背过,我就给你解开无声咒。” 听到此话,钟毓眼睛一亮,他立刻上前抓住往生的衣袖,盯着对方的脸。 往生知道他说什么意思,便低声说道:“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不会食言。” 房里的经书虽然不多,却也有八千多卷。往生本想,这些经书够钟毓读上个三年五载了,到时候他的性子也应该磨得差不多了。 可是他还是低估了这个魔帝——只是一月,钟毓就跟往生示意,要他解开无声咒。 “你背完了?” 点头。 往生有些怀疑,他想了想,还是念了一句解咒的口诀。 “终于能说话了。”如获大赦,钟毓顿时感觉神清气爽。往生却冷冷地提醒他:“若是背不出来,我就再把你的嘴巴封上。” “你也太小看本座了。”不屑地轻笑一声,钟毓说:“从哪本背起啊?” “先背《金刚经》吧。” 不过提前说好,要是背错一个字,就不能算数。 “好啊。”钟毓深吸一口气,“如是我闻。一时佛在舍卫国。祗树给孤独园。与大比丘众。千二百五十人俱。尔时世尊……” “……佛说是经已。长老须菩提。及诸比丘。比丘尼。优婆塞。优婆夷。一切世间天人阿修罗。闻佛所说。皆大欢喜。信受奉行。”他看着往生,一脸得意地说:“我背完了,没背错吧?” 接下背什么?《严华经》《地藏经》还是《无量寿经》?我可是都记住了。 往生看了他一片刻,然后说:“不必了。” “那,我是过关了吧?” “嗯。” “啊,真是太好了。”他忍不住向往生抱怨,“这几天真是憋死本座了。” 喂咱俩说好啊,以后不准仗着自己会法术就给我施什么咒语,欺人太甚了。 见他如此聒噪,往生又皱起眉头。钟毓立刻禁了声,捂着嘴对往生笑笑。 一个多月不能说话,重新获得声音后钟毓算是长了记性,不再给往生添乱。往生修行的时候,他就安静地坐在一旁。经书背完了,他没什么事干,就看着天上的云发呆。这样过了几天,他还是闷得受不了了。 “往生啊,你每天都这样打坐,不闷啊?” 往生闻声,睁开眼。“打坐为的是静下心来,细细琢磨这三界众生和六道轮回。”他看向钟毓,说:“你要是觉得无聊,就好好坐下来,把你那些背住的经书好好参悟一番。” “我还没到你那种一坐三天三夜都不动的境界呢。”双手交叉于胸前,钟毓问:“往生啊,你还差多少年,才能修成佛果啊?” “修佛不在时间,而在参悟。”他问钟毓:“怎么,想通要好好跟着我修佛了?” 钟毓轻咳了一声,说:“我只是看看我还有没有机会打过你。” 只要在你成佛之前我重回魔道,我一定能赢了你! 如此的回答让往生愣了片刻,他随即严肃地盯着钟毓。钟毓却一脸无所谓,和往生对视。 ……唉,果然还是魔根未尽。 要怎样,才能渡他入佛呢? “既然你无事可做,明日就同我一起下山去吧。” “下山?”他刚想问往生下山去干什么,往生就驾着云飞走了。 天空中传来往生的声音。 “自己回竹屋。” 钟毓只能在原地着急——臭和尚,能不能每次都把话说完再走啊! 第22章 往生篇·驱鬼 离清源山不到五十里有一小镇名叫芦蒲镇,这里虽比不上江南繁华,却也是车水马龙,好不热闹。芦蒲最繁华的街市上,人来人往,小贩的吆喝声络绎不绝。乐坊楼上的歌姬歌声传来,据说那歌姬无论是容貌还是声音都是天下第一,让人十分羡慕。 但今日众多形色匆匆的游人投射目光最多的却不是那乐坊头牌,而是一位翩翩立于医馆外身着黑衣的男子。他及腰的长发不束不修,黑眸深邃,鼻梁高挺,唇色绯然。侧脸的轮廓如刀刻一般,棱角分明却又不失柔美。他笑起来时,如同那一弯明月,肃然时又如同天上寒星。路过的女子都被他的容貌勾去了魂魄,甚至有些男子也停下来看他。 然而这位美男子可没心思关心自己被别人看来看去——他此时心情不打愉悦。 往生你居然让本座做配药的小厮!!! 钟毓下了山才知道,往生是要在芦蒲镇免费行医。他说在这清源山住了这么多年,一直受镇上人的照顾,帮他们看看病也是应该的。 “你就在医馆外面给他们配药吧。” 钟毓不屑——你有病吧,让我给那些凡人抓药当苦力? 往生却平静地告诉他:“你现在就是凡人。” “……你赢了。” 此时钟毓已经在医馆外面站了三个时辰,腿都麻了。每次想给拿药的人甩脸色的时候,往生的声音就从屋内传来。 “不得无礼。” 钟毓腹诽:你就是死盯着我了是吧? 一直忙到傍晚义诊才算结束。医馆的馆主谢过往生,还送了往生一些新的衣物。往生准备拒绝,却被钟毓抢先接了过去。他说:“这衣服你不穿我穿啊!” 刚要出言阻止,往生被他这一说,话便停在了口中。他向馆主行礼,“那便谢过馆主了。” “大师言重了。”往生一直被镇上的人视为得道高僧,和他说起话来自然是敬重有加,“夜晚露重,还请大师路上小心。” “多谢。” 两人正准备离开医馆,一个奴仆着装的少年却闯了进来。他看到往生立刻跪下,大声喊道:“求大师救救我家主子!” “快起来说话。”他扶起少年,“发生什么事情了。” 少年却是着急的连话都说不清了,无助地哭了出来。往生安慰他,说:“你先带我去看看你家主人。” 钟毓一听这个不干了,“咱们都累了一天了,还有额外的工作啊?” 不理会钟毓,往生跟着少年往外走。钟毓只能默默在心里翻了个白眼,然后跟了上去。 跟随少年到了一座府邸,那门上的牌匾写着“秦府”二字。 秦家世代经商,是芦蒲镇最大的世家。这代的秦家家主秦艺轩虽然只有二十六岁,却年轻有为,乐善好施,镇上的人无一不敬佩。然而半月前他却突患恶疾,整日昏迷不醒,请了好多大夫诊断都诊不出病因。方才家仆在路上听说有大师在医馆,医术甚是高明,这才赶紧去请来往生。 不过府上还请了另一个人——看到对面的灰袍小道士,钟毓觉得这人间还真是小。 真是冤家路窄,当初你这道士要杀本座不得,今天倒是在这儿遇上了。 小道士看到钟毓有些吃惊,不过听家仆说他们是来府上帮忙的,脸色便稍微缓和了点。他拱手行礼,“小道林子修。” 往生点点头。 进到内室,秦家家主正躺在床上。他面色青白,印堂发黑,眉间深深锁住,额头上汗珠不断,嘴唇微动似乎在说什么。此等症状,是梦魇缠身,看来是有鬼怪作祟。 往生和林子修都一脸凝重,老管家担心地问到:“两位,我家家主到底是怎么了?” “鬼魅缠身,命不久矣。”钟毓坐在椅子上淡定地喝着茶,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下人们听到他这样说,吓得脸色都变了,哭着喊着求他们救救秦艺轩。往生回头瞪了钟毓一眼,“各位放心,贫僧定会救秦家主的。” “往生啊,你是个和尚,抓鬼这事就交给这小道士呗。”钟毓幸灾乐祸,“要是这道士怂蛋抓不住这鬼魅,咱们就大发慈悲,超度一下这秦家家主的亡魂好了。” 林子修瞟了他一眼,转而对往生说道:“这鬼魅不太寻常,凭小道一人之力恐怕难以制服。尊者可愿意与小道一起做法,救人一命?” “救人之事不可耽搁。”他看向钟毓,说:“你要是不愿同来,就自己回清源山吧。” “我自己回清源山得靠走的,那多累啊!”钟毓可不会放弃这种看戏的机会。他笑嘻嘻地对往生说:“我要跟着你!” 这真是个难得一见的场景——道士做法,和尚布阵,还有个在一旁指指点点的凡人。往生嫌钟毓烦,厉声说:“不许出声。” 钟毓叹了口气,乖乖地闭上嘴。 其他人都退到了五尺以外,担心又好奇地看着他们。 往生将佛珠拿在手中,默声念着:“叱陀你,阿迦罗,蜜唎柱。”只见那串佛珠升入空中变成五点光芒,占据五方。他继续念到:“般唎怛罗耶,儜揭唎。” 天空发出轰隆隆的响声,无边的厚厚的灰色云层被压得直往下坠,颜色也逐渐转为乌黑,整个秦府都笼罩在昏暗之中。 “啪”的一声巨响,天空如同被鞭子打开了一条裂缝,一道紫光冲破天际。 就是现在! 林子修举起桃木剑,眼神凛冽,“我是天目,与天相逐。睛如雷电,光耀八极。彻见里表,无物不伏。急急如律令。”他将木剑推出,那剑便冲着那道紫光刺过去。 木剑和紫光在空中相撞,一时间电闪雷鸣,狂风四起。往生和林子修立定做法,其他人都吓得躲后,只有钟毓一人一脸微笑地看着天空。 过了大约半刻钟,桃木剑回到林子修手中,往生也将佛珠收回,乌云渐渐散去。“好看啊好看。”钟毓拍着手,“可惜啊,让那鬼魅跑了。” 钟毓在一旁说风凉话,林子修又气又羞。他不好发火,只得跟往生说:“尊者辛苦了,可惜没抓住那祸害。” “喂!你可别把责任往往生身上推啊!”钟毓挡在往生面前,“明明是你修为不足,让她逃了的。” “钟毓!”他抓住钟毓的肩膀,用眼神示意对方不要再说。 往生发话,钟毓不得不听,他狠狠瞪了一眼林子修,退到往生身后。 一旁的老管家见状,哆哆嗦嗦地上前问到:“几位……我家家主可是得救了?” 往生答道:“那鬼魅已被驱逐,你家家主无事了。” 你预备一些白芥菜子,然后以尊胜佛母咒加持二十一遍,洒在秦府四周,那鬼魅就不会再来了。 “多谢大师,多谢大师!” 看到那些人感动得痛哭流涕,钟毓不屑地“哼”了一声,转身要走。 往生看到他大步离开秦府,若有所思。 等他追上钟毓,那人却一言不发。 走在林中小径,只有脚步发出的“沙沙”声响。树枝被月华披上了一层薄薄的轻纱,朦朦胧胧的。夜色斑斓之中,本该是惬意舒爽,往生却有些不自在。 这种不自在持续了好几天——从芦蒲镇回来之后钟毓跟变了个人似的,每天安安静静的,不再在往生面前吵闹了。 往生本该庆幸,他喜静不喜动,之前还因为钟毓太吵封了他的声音。如今钟毓不再跟他说话,他倒有些不适应了。 这天钟毓去山下化缘,往生就跟着他。他们一前一后地走着,一段路后,往生突然问到:“你怎么了?” 钟毓装作没听见,继续往前走。往生就又问了一句,“你在生气吗?” “不是你叫我少说话吗?”语气透露着不满,钟毓说:“我现在安静闭嘴,你开心了?” “……你在生气。” “我当然是在生气了!”钟毓觉得往生是明知故问,干脆就和对方坦白,“那天我明明是护着你的,你到好,一直帮着那臭道士说话!” 竟然是为在秦府的事情。 钟毓的话出乎往生的预料——他一直认为钟毓对他只有敌意,所以他才会故意压制钟毓的性子。而这人现在却说他在护着自己,真不知道是真是假。 “亏你还自诩是我师父,要渡我入佛。我看你根本还是把我当成十恶不赦的大魔头!”见往生满脸不信,钟毓冷笑了一声,“罢了,反正咱俩前世就是敌人,今生你愿意跟我耗着就耗着吧。” 不过往生,你一定成不了佛! 按礼数来说,钟毓说出的话是大不敬,但此刻往生却只是茫然,忘了呵斥他。 “我去山下化缘,你就不必跟着我了。”他走了几步,又停下来,“我不会逃跑的,我至少比你这个和尚守信用。” 怎么也迈不开自己的脚步,往生只能看着钟毓的背影消失在葱葱绿叶之中。 他不禁思考:难道,我真的如他所说,对他芥蒂太深……成不了佛吗? 微风吹起他的白衣,却吹不散心中的迷茫。 第23章 往生篇·遇险 闹矛盾这事往生在前世没有遇到过,这下遇到了,他不知道该怎么办。钟毓每日按时起床吃饭睡觉,照样在他眼前晃悠,却就是不肯开口和他说话。 天枢劝往生无需担心,“闹脾气而已,过段时间他自觉无趣,就会好的。” “我不是担心他闹脾气,只是他总是这样,我还如何渡他入佛?” “我倒不担心钟毓能不能入佛。”他看向往生,眼神深情又认真,“我怕他耽误了你成佛。” “这……”忽有片刻迟疑,往生想起来钟毓说的话。 你成不了佛的。 “……成佛随缘,与他无关。”端起清茶,往生抿了一口。 知道往生不愿再提此事,天枢换了话题,他说:“你之前让我查的事情有了眉目。” “是吗?” “我去白泽那里问过了,他说这鬼魅是一只画皮鬼。因为偷食了冥姬的内丹,法力大增,从阴间逃出来作怪。” 往生恍然大悟——怪不得那天她能逃走。 “想她上次被你重伤,现在肯定要再寻一副皮囊。”天枢接着说道:“那鬼魅虽然厉害,却远远不是你的对手。” “嗯。”往生点头,“上次是我大意,让她跑了。” “我并没有责备你的意思。” “我知道。” 每次都是这样,平淡无奇的对话,天枢想关心往生,可惜往生心如止水,只能淡淡地回他。不过天枢毫不在意——相遇即是有缘,相知更是可贵,不能相爱,那便相守。 我愿陪着你,一直守在你身边。 往生不知天枢心意——他纠结的是钟毓,而此时钟毓却在山下小村的一处茶亭呆着,不想回去。 和往生一起来过此地,这村里的人都以为钟毓是那得道高僧的朋友。茶亭的小二见他独自前来,随口问到:“今天大师没和公子一起来吗?” 一提到往生,钟毓这气就不打一处来,恶狠狠地冲那小二说:“没有!” 小二不知自己怎么惹到这位爷了,尴尬地笑笑,赶紧走开了。 往生那个死脑筋,本座难得关心他一下,他却不知好歹! 一口灌下茶水,钟毓只感觉满口都是苦涩。他冲小二喊到:“店家,你这茶发霉了吧?怎么这么难喝啊!” “公子,这可都是今年的新茶。”发觉这是不好惹的主,小二说话都唯唯诺诺的,“您就别为难小的了。” “你……” “公子何苦跟一个店小二置气。” 呵斥的话被人打断,钟毓回过头——眼前是个娇媚的女子,肌肤如温玉般细腻光滑,一双眉眼含春,樱桃小嘴不点而赤,两鬓的发丝被风拂起,更是增添几分风情。她的声音极甜极清,在场的人都被她迷住了心神。“这茶并不苦涩,苦涩的是公子的心吧?呵呵……” 钟毓看得有些呆,听到女子的话才笑着说道:“看起来姑娘很是善解人意啊。” “善解人意也需要看人。”她勾住钟毓的衣袖,“公子可愿与奴家共饮一杯?” “如此甚好。” 夜晚郊外的庭院中有阵阵清风,混着桂花的香气,温和淡雅。钟毓和小二交代了几句,便跟着那女子来到这里。他们再亭中坐下,酒满杯中。那女子斟酒的姿态十分婀娜,钟毓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女子笑了,“今日月色甚好,公子不赏月,一直盯着奴家看干什么?” “姑娘沉鱼落雁,只怕那月宫的嫦娥仙子见了姑娘的花容月貌也要羞愧三分。”他笑着说,“我对姑娘一见倾心,当然是要看着姑娘了。” “公子真会说话。” 敢问姑娘芳名? “奴家小字清荷。” “清荷。”钟毓点头称赞,“真是好名字。荷花娇欲语,姑娘的声音真是动人。” “呵,公子真会说笑。”她端起一杯酒,说:“这桂花酿可是奴家亲自酿的,公子快尝一尝吧。” 春宵一刻值千金,喝完后奴家会好好服侍您的。 钟毓抓住她的手,笑道:“美人酿的酒,一定是人间美味。” 不过可惜啊,我家往生不让我喝酒,我不敢不听啊。 突然打翻杯子,清荷被推到在地。她惊叫到:“公子,你这是为何?” “给你的见面礼啊。”他特嫌弃地看了清荷一眼,说:“你酒里下了迷魂散,我只能全还给你了。” 清荷的眼神一闪,“你怎么知道?” 轻蔑地笑了一声,钟毓拍拍自己的手,“不过是一只画皮鬼而已,就你那点雕虫小技,还想糊弄本座。” “我确实只是一只小小的鬼魅,可你又如何,空有魔根却是肉体凡胎。”从地上站起来,清荷的脸色变得煞白,“我现在就算把你杀死,你又能跑得了吗?” 不过你放心,我不会这么轻易把你杀死的。你这身体珍贵得很,要是我能用上你的身体,一定会法力大增的。 双手露出极长的白指甲,清荷冲向钟毓。钟毓左手伸入袖中,掏出一包东西撒向清荷的眼睛。 视线瞬间变得模糊,清荷缓了好一会才看清钟毓——他一脸淡定地笑着。 清荷不屑说道:“你以为就凭一包白芥菜籽,就能伤得了我了?呵,我不是一般的鬼魅,这玩意,对我没用的!” “一般的菜籽是对你没用。” 不过啊,这是往生施过法的。 “什么?”眼睛传来一阵剧痛,清荷大叫着倒在地上。那灼痛飞快地从眼睛传遍全身,她只觉得浑身如火烧一般。“你……你这魔物,居然帮着那和尚,真是可笑!” “可笑也比被你这只不自量力的鬼魅害了好。”他叹息道:“你说你啊,修为不够就不要出来兴风作浪,活该永远靠别人的皮相过活。” 一堆白骨,装什么人! 清荷最恨的就是别人拿她的皮相说事,此时她心中怒火难平,恨不得把钟毓碎尸万段。“我要杀了你!” 她身上的杀气变重,几道寒光向钟毓袭来。钟毓凭着自己灵活躲闪,却还是被击中一道。 混账,这凡人的身体真他娘的弱! 几招过后,钟毓已经无力,他被清荷逼到墙角一处。清荷正要挖去他的眼睛,就感到双手烧了起来。她惊恐着用法术想要扑灭,那火却越来越大。 钟毓见状,抬头看向天空——往生浮在半空中,他手中有一团灵火,将那鬼魅的人皮烧去了大半,露出铮铮白骨。 清荷疼得倒在地上,破口大骂:“你这个死和尚!干嘛多管闲事!” “他可不是闲事。”将手中灵火熄灭,往生看向钟毓,“你受伤了。” 见到往生,钟毓笑得十分灿烂,“一点小伤,没什么大不了的。” “哼,没想到堂堂佛教尊者,居然对一个魔物这么上心!”清荷讽刺往生,“你这尊者可真是给佛祖长脸!” 往生皱起眉头,语气又冷了三分,“他是我徒弟,我自然对他上心。” 你伤害无辜,以违背天理的方法来增加修为,罪大恶极。上次让你逃了,这次可不会姑息你。 清荷大笑起来,“我罪大恶极,你那只魔物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你怎么不杀了他!” “喂!你这鬼魅还真是死性不改啊!别挑拨离间啊!”钟毓说,“往生啊,别跟她废话了,打她个灰飞烟灭,看她还敢这么嚣张!” 瞥了钟毓一眼,往生看向清荷,“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若是有悔改之心,以后不再害人,行善积德,我就放过你。” “悔改之心?”清荷冷笑一声,说:“我有什么错!” 我生前相貌丑陋,就被丈夫诬陷通奸,硬是被梳洗而死,化为一堆白骨。那负心之人却和别的女人过得逍遥快活,我不甘心! 这世间的男子,都是薄情,我就是要害他们,让他们不得好死! “那也不可害无辜之人。”往生处事向来不讲情面,“你若是不肯悔改,那就只能收了你了。”他将左手拇指按在无名指末,然后四指握紧拇指成拳头状,打向清荷。清荷躲开,想要从墙头逃跑,却被一把桃木剑插中胸口。 “啊!”那剑发出的光将她的身体四分五裂,顿时人皮化为灰烟,白骨散成一堆。林子修出现,拿出一紫金葫芦将那鬼魅收入其中。 钟毓撇撇嘴,“你这小道士可真会抢功,等这鬼魅无力反抗的时候才来。” 林子修不想理钟毓,他对往生说:“这鬼魅小道收去了,还请尊者谅解。” “道长辛苦了。”他转身看向钟毓,“跟我回去。” “好。” 回到竹林小筑,往生给钟毓疗伤,他让钟毓把上衣脱下——那伤口在肩膀处,深得连皮都绽开了。往生捏了一点仙鹤草在掌中揉碎,然后按在钟毓的伤口处。伤口愈合传来的痛感让钟毓皱起眉头。 往生看了他一眼,“痛吗?” “是痛。”他咬着牙,“不过比起那画皮鬼受的锥心之痛还是很轻了。” “那画皮鬼也是迷了心窍。” 你倒是心思明净,还知道拿白芥菜籽防身。 钟毓笑了,说:“我那天看你让秦府家仆拿来芥菜籽施法,就抓了一把以备不时之需。” 不过往生你也真是的,不早点来救我。 “我到了村口的茶亭,那小二跟我说你去了郊外庭院。” 你是知道我会下山寻你,所以特地交代他等着我吧。 “呵,你如此知我,也不枉咱们前世就交过手。”提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钟毓一口喝下。“还是往生你泡的茶好喝。” “可是这茶水已经凉了。” “没关系啊。”钟毓笑道:“以后有的是机会喝你刚泡好的茶嘛。” 往生看了他片刻,问:“你不闹脾气了?” “本来就没闹脾气,本座哪有那么小心眼。”钟毓倒坦然起来了,说:“你啊,关键时刻还是很护着我的嘛!” “我要渡你入佛,自然要护你周全。” “错!”钟毓一字一顿地跟往生说:“你一定是心里在乎我!” 往生不明,“佛本无心,哪里谈得上在乎?” “你这不是还没成佛吗?” 这话又让他想起了钟毓那句话。 你成不了佛的。 “……你睡吧,我去桃花岩静坐。” “喂!大晚上的你去桃花岩干嘛啊?喂!”还未等钟毓拦他,往生就驾云走了。 这和尚,怎么突然就走了? 不过钟毓的心情十分舒爽——这往生尊者也是很有意思的啊…… 不知道,他乱了心会怎么样。 钟毓走到窗前——天空中有几只白鸽飞过。 指笛一响,其中一只鸽子就乖巧地飞落在钟毓的手上,仔细一看那鸽子的翅膀竟染了颜色,是朵黑色的莲花。 不自觉嘴角上翘,钟毓将那鸽子放走了。 一切才刚刚开始。 第24章 往生篇·动情 一大清早就被往生拽着来到千丈涧涧底,钟毓有点无语——你又想干嘛啊? 往生回答干脆:“教你飞身之术。” 你现在虽是凡人,身体却是三万年重生而得。现在各方鬼怪都盯着你的身体,你不会一点法术,十分危险。飞身之术虽然不能御敌,帮你逃跑还是可以的。 “哈?”钟毓笑了,说:“你不怕我从你身边逃跑?” 往生淡然,“你逃得了吗?” 被对方一语道破弱点,钟毓变得兴致缺缺。“好吧,我知道了。”他找了一块巨石,坐在上面,“你教我吧。” 之后的两个时辰,往生教了钟毓飞身之术的口诀和内法,还亲自带着他从涧底飞上山巅。可是他忽略了钟毓现在是凡人,就算教得明了,记得清楚,但他要想立刻掌握飞身之术,是不可能的。 看到钟毓在那里用了半天力,脚也没离开地面半寸,往生的神情严肃起来——你可是在敷衍? “我很认真的好吗?”钟毓也失去了耐心,“本座现在是凡人,一点修炼的底子都没有,学不会也不能怪我啊!” 钟毓句句属实,这让往生更加郁闷,他瞪了钟毓一眼,转身飞起。钟毓见他离开,便傻了眼,“你去哪里啊?” 往生的声音回荡在山涧之间,“你自己飞上来,不然就一直在涧底呆着吧。” “喂!”钟毓大叫着,“往生你有点师德好不好啊!喂!” 回应他的只有自己在山涧的一阵阵回声。 他冷笑了一声——好你个往生,算你够狠。 本座现在没有法力,你就欺负我吧,等以后……哼! 把钟毓丢在千丈涧,往生在山顶站着。脚下的悬崖犹如斧劈刀削般地陡峭,浮在山腰的雨雾形如汹涌波涛,叫人望而胆怯。往生却盯着那下面,一动不动。 往生想:再怎么说,钟毓前世是魔帝,不会真的连这点小法术也学不会吧。 那云雾变幻出千万形状,时而有飞鸟跃出其间,却不见有半个人影。直到云雾晕染上一层淡淡的红色,往生才抬起头。 太阳都要下山了…… 他怎么还没上来…… 果然是凡人之躯,难成修为吗? 往生不知,钟毓其实试了好几百次飞身之术,都没有一次成功的。他还扭伤了脚,心中有苦,却无处发泄,干脆就放弃了。 这河水如此清澈,甚是叫人开心啊! 于是往生飞到涧底看到的场景就是钟毓泡在河水之中——他在洗澡。 “竟是在偷懒!” 听到往生的声音,钟毓转过身来。他不知往生略微生气,笑着喊到:“你可算来了!” 走到河边,往生居高临下地看着钟毓,严肃而冷漠地说:“你倒是舒服自在。” 往生背光而立,钟毓看不清他的表情。他说:“这河水清爽得很,你要不要下来啊!” 往生没有说话。 钟毓以为往生是不好意思,便调侃到:“往生啊,你不吃饭就算了,不会连澡也不洗吧?” “上来。” 刚要转身,往生却突感小腿被一股猛劲拉去——钟毓趁他不注意抓住了他的衣摆,一个巧力把他拉入了水中。 “下来吧你!” 顿时水花四溅,一身白衣被浸透,冰凉的河水包围全身,让往生不禁打了个冷颤。 他一脸茫然地看着钟毓,却见那人正在他对面笑得开心。 “怎么样往生,是不是很凉快?” “你!”一时不知心头是何种滋味,往生举起手就要念无声咒。钟毓赶忙说到:“一念嗔心起,百万障门开,修佛不可犯嗔戒的!” 往生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中——钟毓居然用严华经叫他不要动嗔心。 见往生停住,钟毓立刻笑着说:“我就是和你闹着玩的,你可别生气啊。” 一切责备的话都堵在胸口,往生瞪了他半晌。 之前钟毓被那画皮鬼伤到了肩膀,虽然伤口已经愈合,那疤痕却是又粗又长,衬在白皙的皮肤上,十分狰狞。 看到那伤口处,往生平静了许多。他放下手,有些无奈。 “胡闹。”他说,“跟我回去。” 钟毓却不以为然,他穿好衣服,大大方方地跟着往生回到竹林小筑。 换了一身干净衣服,往生拿出木鱼坐在屋前,闭上眼,一边敲击一边默念涅槃经。钟毓就找了一处席地而坐,他看了往生一会儿,想到了什么,便从地上捡起一片竹叶,放到唇边,忽而叶笛之声响起。 那笛声如同一弯淙淙溪水,清脆婉转,入耳时心神一静,往生不由地睁开眼。 额前的细碎的发丝被风吹乱,钟毓的脸在这昏黄的暮色之中棱角更加分明,一双透彻明亮的眼眸蕴着浅浅的笑意,修长地手指放在唇边。 往生看得竟有些呆了——眉目如画,应是如此。 一曲结束,钟毓笑着对往生说:“这曲子名叫《相思》,你听着可好?” 往生却答非所问,“钟毓,真是个好名字。” 钟灵毓秀,怕是这世间,在没有比这更美的了。 “你怎么突然说起这个了?”钟毓笑出声来,“你这是在夸我?” “算是吧。”他说,“这曲子很好。” “你喜欢吗?” 喜欢下次我可以教你。 “教我?”往生摇摇头,说:“这世间哪有徒弟教师父的道理。” 钟毓一听,大笑起来,“往生啊,你说你这么多年修为,怎么就修了个榆木脑袋呢!” 往生立刻训道:“礼数不周,该罚。” “好好好,我不说了。”伸手捂住自己的嘴,钟毓只能哼哼出声。他睁大眼睛示意往生——你看,我可听你话了。 露出滑稽的表情,钟毓像孩童一样顽皮。往生心头一软,不禁笑了出来。 那一笑浅薄得如同蜻蜓点水,却仍旧映入了钟毓的眼帘——往生五官生得清秀,一笑起来右边嘴角有一点酒窝。钟毓不禁说到:“往生啊,你笑起来很好看的。” 你啊,就该多笑笑。整天板着张脸,不喜不怒,跟个木头人似的,活着有什么意思啊!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往生瞬间恢复到淡漠的表情。他看着钟毓,声音清冷:“今天你未学成飞身之术,就罚你把屋前的清扫干净。” 钟毓不急,安然说到:“那你得先把我拉起来。” “嗯?” “唉,你是多不关心我啊!都没发现我是一瘸一拐地回来的吗?” 往生一愣,走到钟毓面前蹲下,伸手摸向他的脚踝——那里肿了一大块。 “你怎么不告诉我?” “我还不是怕你担心嘛。”钟毓啧啧嘴,“要是知道你对我如此视而不见,我就该一直在你眼前闹腾,好让你注意到我。” “……” 你还不够闹腾吗? 颇感无奈,往生将钟毓扶起,“去屋里,我给你治疗。” “哈哈。”钟毓靠在往生身上,心里得意得不行——没有法力,也不见得你每次都占上风啊。 这次你就认命输给我吧! 那一片竹叶飘落在地,悄然无声。 到了十月,已是深秋,清源山却是一片繁花似锦——这里地处南方,四季如春。 钟毓这段时间听话了不少,每日都去千丈涧学习飞身之术。这天晌午,他来桃花岩,冲着紫泽瀑布喊到:“我学会飞身之术了!” 他等着瀑布后面的往生回他,却半天都没有声音。 知晓那人肯定又是在修佛,钟毓只好在外面等候。 天空如一方透明丝帕,点点细碎的云朵如同绣在上面的白玉兰花。一直黑色的燕雀掠过天空,停在不远处的树上。钟毓盯着那黑燕看了会儿,突然笑了。 “你怎么来了?” 听到往生的声音,钟毓回过头。他得意地说道:“我学会飞身之术了,特地过来告诉你!” “嗯。”往生转身就要走。 一把抓住往生的手,钟毓觉得这和尚还真是冷漠。“我费了好大劲才学会的,你就不能夸我一下啊!” 把手抽回,往生说:“骄纵只会迷惑心神,你要是想修佛,就得心如止水。” 钟毓咧咧嘴,心想:我才不想修佛呢! “那你不夸我,总得奖励我一下吧!” 我听说今天芦蒲镇上有集会,上次我们去那里行医也没顾得好好游玩,这次我们一起去看看吧。 “这……”往生略微迟疑——他看到钟毓一脸期待的表情。 “……那好吧,不过你要好好跟着我。” 钟毓立刻笑出声来,说:“好好好,我绝对不会乱跑的!” 山下人烟袅袅之处,可比清源山上热闹多了。稀薄的阳光洒在红砖绿瓦的楼阁飞檐之上,街道两旁店肆林立,正中人来人往,小贩的吆喝声带着马蹄声踏过,更是增添几分生气。这可是芦蒲镇一年才一次的大型集会,杂耍艺人都来热场子。摊位上摆着瓷器泥人,古玩字画,都是各式各样的稀奇玩意,琳琅满目。 三万年未游过人间,钟毓这兴致好的不得了,这看看,那瞧瞧。往生面无表情地跟在他身后——一个白衣和尚在这俗世红尘之间行走,还真是叫人稀奇。过往的人向他投来异样的眼光,他却目不斜视,直盯着前面的人。 到了一处首饰摊,钟毓停了下来,他对那一排发簪颇感兴趣。 老板娘说话讨巧,见钟毓穿的华丽,心想他定是个公子哥,便拿着金制的簪子推荐他,“公子风流倜傥,这金簪正好配您啊!” “哦?”钟毓指着自己头上的白玉簪子问她:“可有比我这簪子更好的?” 他那白玉簪子是昆仑之地的寒玉所制,雕刻着祥云图案,莹透纯净,如同凝脂,一看就是珍品,老板娘都傻了眼。 不禁发笑,钟毓看了一会,挑中了一根木簪,问到:“这簪子是什么木头的?” “这是榆木做的。” 他把那木簪拿给往生,“我看着簪子挺配你的,对吧老板娘?” 老板娘看他把那簪子给一个和尚,为难的不知说何是好,“公子啊,这小师傅用不了发簪啊。” “哈,老板娘你这就不懂了。”他嬉笑地看着往生,说:“世态变化无常,谁知道以后怎么样啊!对吧,小师傅?” 瞥了他一眼,往生淡然开口:“我去找处歇息。” 集会的尽头是一处凉亭,已经有几个人在那里坐着了。钟毓没有跟上往生,往生便决定在这凉亭等他一下。他进到亭子,众人的目光不禁投向他——毕竟和尚少见,他们多怪也无妨。 对面坐着的男人穿着紫色华衣,一看就是个富贵人家。他看了往生好久,又和身旁的小厮耳语了几句,突然笑了起来。走到往生面前,他恭敬问道:“可是清源山的往生大师?” 往生抬起头,稍微停顿,“嗯。” 往生回答的如此冷漠,那男人不仅没有生气,还更高兴了。“秦某之前承蒙大师相救,死里逃生,还未谢过大师,如今在这里遇到,真是秦某的福分!” 听他如此说,往生才仔细打量起眼前的人——原来是秦家家主秦艺轩。 秦艺轩一直记挂着自己的救命恩人,可惜他当日昏迷不醒,并未看见往生面容。今日还是家仆提醒他,才认得对面人。 “秦某还说等到一好日子去清源山亲自登门拜谢,今日遇到大师,就让秦某先报恩惠吧。”他跟往生说,“我上府上备下斋菜,大师可否去我府上一聚?” “贫僧在等人,就不叨扰秦家主了。” “哎,大师别这么说。”秦艺轩十分热情,“大师要等何人?我让家仆在这里守着,等他来了带他到府上。” “这不妥……” “往生啊,我可找到你了!”钟毓出现的及时——他大老远就看到往生和一群陌生人在一起,顿时心烦意乱,跑着就到了往生面前。 往生见他来了,神情稍稍缓和。“怎的这么长时间?” 钟毓不答,只是眯起眼睛看着秦艺轩,然后恍然说道:“原来是被鬼魅缠身的秦家家主啊。” 这段时间,你可没招惹女鬼吧? 轻声叫到钟毓的名字,往生示意他不可胡言。他对秦艺轩歉声说:“此位是贫僧的徒弟钟毓,他口无遮拦,还请家主见谅。” 秦艺轩被钟毓这话弄得着实尴尬,得知他是往生的徒弟,虽然疑惑却也不敢得罪。“哈哈……这钟毓大师真是豪爽之人啊……” “大师这名号我可担不起。”他牙尖嘴利,逮着秦艺轩的劣处就往死里磕,“你少来给我家往生添麻烦就成。” 面容失色,秦艺轩只能干笑着点头。 知道钟毓性子一直如此,往生无奈地摇头,他对他说:“我们走吧。” “你就这样走了?”离开凉亭,钟毓觉得心情舒畅,他对往生说:“你把那秦家家主晾在那里,可不合礼数啊。” “若是觉得不妥,你去秦府吧。” “哈,我才不去呢!他秦艺轩若是没有动半点不好的念头,怎么会被那画皮鬼缠上。这种伪君子,我可不愿相交。”他说着就抓住往生的衣袖,“往生,你以后也少和那些人说话。他们心思不单纯,不是什么好东西,会耽误你修佛的!” 耽误我修佛? 停下脚步,往生心生茫然——修行了这么多年,目睹过多少世态凄凉,他第一次感到无力。 ……到底是谁耽误我修佛啊…… 看往生停下脚步,钟毓以为是自己说的话又惹他不高兴了。心想:未来的一大段时间,总归是要和他一起生活的,自己现在技不如人,还是少惹他为妙啊。他从衣襟里拿出一件小东西,“喏,给你买的礼物。” 你这和尚,冷冷清清的,没有人送过你东西吧? 那东西用一块白色方巾包着,打开一看,竟是方才在集会上钟毓看中那根榆木发簪。 往生吃惊——你为何送我此物? “本座高兴送你。”他对往生惊讶的表情甚是满意,“再说榆木发簪配榆木脑袋,天下绝配。” 此话明显就是在打趣往生,他不想责备钟毓,于是把气火压在肚子里,说:“我不需发簪,你留着吧。” “你不会连这种小玩笑也开不起吧?”钟毓就喜欢看往生想生气又不能生气的样子,“你这不是还没成佛吗?说不定哪天你蓄发还俗,这簪子可就用上了。” 又是提及修佛之事,钟毓就是故意在气他。“你是又想受罚了?” 钟毓立刻说道:“别罚我啊!” 好歹我是把自己的白玉簪子当了给你买的这玩意,你不肯接受我的好意,也别恩将仇报啊! 往生眉头一皱——钟毓墨色的长发散在颈间,头上一点发饰也没有。 你怎么把它当了? 钟毓轻轻一笑,说:“往生小师傅,你是在深山里呆的时间太长,不知人间柴米贵啊!” 不把它当了,哪里有钱给你买东西啊! “可是……” “别多说什么了,反正那簪子也不是什么金贵玩意。”他把发簪放到往生手心,“本座可不轻易送人东西,这簪子贵重得很,你可要把它收好。” 有朝一日,我要看你戴上它。 对修佛之人说此等话语,实在是大逆不道。可是往生本身性情平淡,知道钟毓为了他当了自己的发簪更是生不起气来。 日子渐长,他们两人之间的隔阂也渐渐淡薄。但是钟毓真的关心起他,却让他变得迷茫。他只是为了渡钟毓入佛,不该有过多的牵连。 况且前世我们的恩怨仇恨还在。 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把簪子收进衣袖,往前走去。 钟毓跟在他身后,也不再说话了——这段时间也算是形成了默契,他知道往生在想什么。 不过世事哪有那么容易,一切因果皆是步步达到,后悔也来不及。 回到清源山第二天,钟毓就发起了高烧。虽然他吃了太上老君的仙丹,又跟着往生修炼了一段时间,身子却还是和凡人一样。此时他脸色苍白,嘴唇干裂,烧得神志不清。往生给他诊脉配药,输了许多灵力,却不见一点好。 到底是什么魔怔,居然连我都治不了…… 钟毓昏睡之中也醒来几次,他看到往生坐在床前就笑了。“我这身体不争气,还得劳烦往生小师傅您亲自照顾我。” 这种故作轻松的话让往生的眉头锁得更深,“你放心,有我在你,就不会死。” “呵,不过是一点小病,哪有死这么严重啊……” “你这病……” “我知道。” 我现在虽然是凡人之躯,可是也不傻。连你往生尊者都治不好的病,想必一定是顽疾之症。我前世输给你,如今落魄至此,一点病痛算什么。 追忆往事,钟毓显得有些伤感。往生不会安慰人——他们之间,之前是敌人,现在是师徒,可是往生知道,钟毓骨子里还是那个傲然狂世的魔帝。若不是沦落此等境地,他也不会乖乖呆在他的身边。 “你在这里休息,我去山下的找点药材。” 钟毓勉强挤出个笑容,嘱咐他:“好生照顾自己。” 往生不禁心神一动,他身子僵直了一下,然后起身出门。 菩提本自性,起心既是妄。净心在妄中,但正无三障。 第25章 往生篇·瘟疫 到了山下,往生才知道事情有多么严重,原本热闹的村庄,此时却死气沉沉的。地里的庄稼倒伏一片,街上到处都是污水枯叶,。往生在路上走了一段,不小心踩到一块草席。那席子凸起来一块,他伸手拿开——下面竟是腐烂的尸体。 怎么会这样? 好不容易有个过路的老人,他拦住对方。那人看是他,便哀声劝到:“这里起了瘟疫,大师您还是快回山中躲躲吧!” “瘟疫?” 好好的村子,怎么就染上瘟疫了? “前几天芦蒲镇来了几个商户在村上小住,结果第二天就死了,之后村里就起了瘟疫。” 往生一怔——芦蒲镇? 看来钟毓也是染了瘟疫。 那老人接着说:“这瘟疫来得突然,村上的大夫想尽办法也治不好啊。我的一双儿女,还有五岁的外孙,就因为这瘟疫死了。”说到伤心处,老人忍不住落泪。 “老人家,我送你到家中吧。” “不用了,大师还是快走吧。”他摆着手说,“别染了这瘟疫。”说罢他便一个人步履蹒跚地走了。 看着眼前这般凄凉景象,往生十分纠结——这瘟疫怪得很,不是一般的病,看来是背后有不怀好心的作祟。 芦蒲镇的商人……那么现在芦蒲镇岂不是也在流行瘟疫? 往生去了芦蒲镇——这里的情况要更严重。官府派了人在街上设下救治的棚子,死的人却越来越多。他走着走着,被一个小女孩抓住了衣服。 “师父,施舍点给我吃吧。” 那女孩还未说完,就被母亲拉了回去,“别把瘟疫传给别人。” “可是娘,我饿了。” “乖,一会官府就发粥了。” 内心被何物触动,往生不禁露出感伤之情——人家都说我佛慈悲,对着这些受苦的百姓,他的慈悲之心,却一点用都没有。 佛本无心,万事空,无虑之,则众生自渡。 ……成了佛,真的就能渡这些苦难之人吗? “往生大师?”秦艺轩刚从医馆出来,见着往生有些吃惊,“您怎么在这?” 往生见是秦家家主,突然想到了什么。“秦家主,你身上可有果腹的东西?” “啊?”他微微愣了一下,看到往生身边倒在地上的妇人孩子瞬间了然。把手中的袋子交给妇人,秦艺轩说:“这些馒头你拿着吃,若是不够了,再到东市口的秦府要。” 那妇人感动得热泪盈眶,“谢谢秦家主!”她把馒头给了孩子。 “娘,你先吃。” “娘不饿,你快吃吧。” “没想到只是短短几日,芦蒲镇就变成了这样。” “天灾人祸,道是无常。”秦艺轩送往生到镇口,他把一包药材给了往生,“这药是预防瘟疫的,大师虽然在山中隐居,但是有备无患,请收下吧。” 往生看了那包药一眼,说:“我不需要,还是给镇上的人用吧。” 见他推脱,秦艺轩也不再强求,“大师一路保重。” “秦家主也保重。” 现在该怎么办呢…… ……看来只有去找他了。 往生起身飞往北方。 此时清源山上,钟毓仍然是浑身难受。往生走后,他又睡了会儿。梦中他仿佛置身于山巅,脚下是万丈深的悬崖。他的身后是一片黑暗,而悬崖那边却是一片光明。视线由模糊变得清晰,他看到对面站着一个人。那人白衣胜雪,双手合十于胸前,冰冷的寒意随着他身后的金光扩大。钟毓有点站不稳,他直感觉自己的元神要生生地从肉体撕裂,整个人都要变成碎片。 这里是……天魔交界之地! 那人清冷的声音传来:“钟毓,你输了。” 输了? ……我输了吗? 瞬间坠入万丈深渊,狂风如利剑一般,一刀一刀将身上的肉割掉,露出白骨。那人和他一同坠落,在他耳边念着催命的咒语——这个人疯了,居然用自己毕生的修为来封印他的元神! 我输了……我怎么会输?!! 我怎么可能输!!! 梵念,我绝对不会放过你!三万年后,我一定要让你败在我的手下!!! 他猛地睁开眼——房内只能听到他急促的喘息。 ……竟然会梦到三万年前那一战。 简直就是噩梦。 此刻再无睡意,钟毓起来做到桌前,他倒了一杯水,喝下之后却感觉喉咙更痛。“唉……已经病到这种程度了。” 有什么东西落在窗前,钟毓一看,是前段时间那只翅膀上有黑色莲花的白鸽。他微微一笑,冲着那白鸽说道:“此刻没有外人。” 只见一团青烟升起,将那白鸽包围。等烟雾散去,那白鸽竟化成了一位青年男子。那男子身材高大挺拔,面孔却生得十分平常,貌似不善言辞,但是看向钟毓的眼神却十分诚恳。他单膝跪地,拱手说道:“南烛见过主上。” “起来吧。” “属下有罪,不敢起身。” “呵,你何罪之有?” “属下未在主上重生之日及时赶到,让那往生和尚挟持了主上,属下失职,请主上责罚!” 钟毓笑笑,“我要是想罚你,你还活得到现在?” 南烛身子一僵,随即低下头,“多谢主上。” “你该感谢往生那个呆头和尚,心眼太死,留了本座一条活命。”咳嗽了几声,钟毓拍着自己的胸口,咬牙切齿道:“不过我们的恩怨可不会这么简单就了结。” 他转而问南烛:“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回主上,一切都在计划之中。” “嗯。”他叹了口气,自嘲道:“凡人的身体还真是弱啊,连这点瘟疫都顶不住。” 南烛听闻此话,从衣襟里拿出来一个小瓷瓶给钟毓呈上,“请主上服用。” 那瓷瓶身上的青色花纹浓翠艳丽,以缠枝和折枝为图案,加以蔓草做修饰。钟毓不禁笑了——这人的品位怎么还是这么华丽啊,看着可真不舒服。 “他叫你来给本座送这玩意?” “是。” 轻蔑一笑,钟毓把那瓶子收到袖中,“告诉他,这东西我收下了,不过我可不会用在自己身上,叫他死心吧。” “是。” “好了,你快走吧。”钟毓听着周围的动静,不禁嘴角上翘,“再晚一会,可就走不了。 ” 毕竟是寄人篱下,一会就有人来找我麻烦了。 西域昆仑之地,积雪万年不化。这里人烟罕至,雪山挺拔,却因为那白茫茫的一片染上了冷寂之气。昆仑山顶有一座琉璃塔,据说神兽白泽就住在这里,他通体雪白,能说人话,上知天文地理,下知鸡毛蒜皮,通过去,晓未来。不过他脾气怪得很——要想向他求东西,必须要拿其他的东西来换。 看着面前站着的往生,白泽有点哭笑不得。 “我今早起来的时候就算出今天有客人到访,不过没想到是往生尊者。” “你认识我?” “呵呵,每次天枢星君来的时候都是为了尊者您的事情,我就算没见过您,也能想得出您的样子。” 不知尊者今日到我琉璃塔,有何贵干? 往生不和他多废话,直入主题,“贫僧今日到来,是想问你一件事情。” “问我事情?哈哈哈……”此时白泽还是神兽之身,笑声刺耳,如野兽嘶吼。“尊者有什么事情要问我?” “芦蒲镇的瘟疫。”往生说,“到底是何方魔物?为何我也治不了?” “那瘟疫你当然治不了了。” 那根本就不是什么瘟疫,是从阴间里散到人间的尸毒。 “尸毒?” “尸毒是阴间为了防止恶鬼逃出地狱道而设下的毒障之气,人中了这毒,虽然不会像那些鬼魂一样灰飞烟灭,却也会在七天天之后衰竭致死。别说是你了,就是天帝也解不了这毒。” 往生皱眉——七天…… ……岂不是只剩一天了?!! 看出往生担心,白泽慢声说道:“其实我有解药。” 当年阴间的冥主曾来我这里求东西,以尸毒的解药作为报酬。只要把这解药混到水中,让他们喝下,便可安然无恙。 得知白泽手中有解药,往生松了口气。“那你便把解药给我吧。” 白泽听他这么说,立刻大笑起来,“尊者啊,我可不是什么善人。想从我这里得到东西,就必须拿出诚意。” “诚意?”往生不解,“什么诚意?” “我不是三界众生,没有慈悲之心,做事当然要报酬。”白泽的尾巴懒懒地甩在半空中,“不然你以为天枢是怎么我这里得到的消息?” 只要你给我足够的报酬,我就告诉你尸毒的解药在哪里。 心中一动,往生有些吃惊——天枢他…… 不过现在不是纠结谁为谁付出多少的时候,白泽要报酬,往生又身无分文。他想了想,从衣襟中摸出来一件东西——那是钟毓送他的木簪,十分普通的款式,甚至连一点花纹都没有。钟毓叫他收好,他也没当多大事情,就一直这样带在身上了。 要把这个拿出去吗…… 【你可要把它收好。】 钟毓的话回响在耳边,看着那榆木簪子,一种异样的感情充满胸口,往生有点不舍得把它给白泽。 白泽看他盯着那簪子一动不动,开口说:“往生尊者,不过就是一根木簪,我都看不上这破烂玩意,你有什么舍不得啊?” “你若想要,便给你吧。”往生把簪子放到白泽面前,“不过你按照你说得,把解药给我。” 白泽在那簪子上嗅了嗅,看向往生的眼神多了几分寒意。他说:“解药被封在昆仑山后面的青鸾秘境的青鸾镜中,尊者自己去拿吧。” 不过那青鸾镜可不是什么好对付的东西。 往生虽不明白泽这古怪的态度,却不能再耽搁时间。他道了一声“多谢”,便立刻飞身去青鸾秘境了。白泽对往生离去的方向轻蔑地瞥了一眼,他看着往生给他的木簪,不满的情绪涌上心头。 这簪子上有那个人的味道,真是不爽。 落在秘境入口,往生想也没多想就踏入其中。 青鸾秘境是昆仑最寒冷的地方,这里四周被云雾包绕,看不清前路,亦看不清来路。往生站定,念了几句驱散的咒语,眼前的浑浊瞬间散开。他沿着路往前走,不一会儿就到了一处清泉。那泉水地从山缝中淅出,涓涓滴滴,汇成细小的清流,流淌在杂草和荆棘丛生的坎坷的山岩之间。 泉眼中央,有一明亮的物体,仔细看去,正是青鸾镜。 往生踏水走到镜前,那镜子映不出人的样子,只能看见有一个小瓷瓶在镜中,想必就是尸毒的解药。往生伸手,刚碰到镜面,那瓶子却消失了。继而镜子上出现了一丈悬崖,悬崖一边是光明,另一边是黑暗。 这是……天魔交界处! 赶紧细看悬崖两边,果然有人——一边是他,另一边是钟毓。 传说这青鸾镜可以照出前世今生,看来所言不虚。 镜中的是三万年他和钟毓大战的映像,那时候他还是战佛梵念,想着要消灭魔帝,好拯救三界苍生。只见镜中两人对峙不下,钟毓单膝跪地,看向他的眼神充满不屑与恨意。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钟毓,你输了。” 一道金光闪过,他与钟毓一同坠落悬崖,他化为利刃,生生把钟毓的肉体割碎,他听到钟毓的喊声:“梵念,我绝对不会放过你!三万年后,我一定要让你败在我的手下!!!” 前世在镜中上演,往生只觉得手脚发冷——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站在这里他才看清楚钟毓有多么恨自己。 然而此时镜中的映像又化成了另一番,那画面从三万年后他与钟毓相遇,逐渐变幻,钟毓温和如玉的声音不断响起。 【三万年前咱们俩就结下了梁子,这三万年后你还不肯放过我。我说往生啊,你不累吗?】【喂咱俩说好啊,以后不准仗着自己会法术就给我施什么咒语,欺人太甚了。】【你啊,关键时刻还是很护着我的嘛!】 【往生啊,你不吃饭就算了,不会连澡也不洗吧?】 破旧的道观,清源山的竹林小筑,桃花岩和千丈涧……和前世的虚幻久远比起来,这一切都是那么真实可靠。修佛不讲回忆,所以往生从不回顾以前的事情,如今细细看来,不知不觉,自己和那人竟然经历了这么多。 只是一些小事,却让他有些意犹未尽。 镜子的映像最终停留在热闹非凡的街市,川流不息的人群,钟毓站在首饰摊前。,他转过身,拿着一根榆木发簪,笑着对他说:“我看着簪子挺配你的。” 你可要把它收好。 像是着了魔怔一样,往生对着镜子里的人伸出手。 “往生!” 被一股力道拽住,往生踉跄了几步,他茫然的回过头,看到一人担忧的神情。 ……钟毓? 俊俏的眉眼皱在一起,钟毓问他:“你怎么了,如此失魂落魄的样子?” 往生这才定了神,身上的寒气像是针一样往体内钻——他竟出了一身冷汗。他看着钟毓,满是困惑,“你的身子……” “是天枢,他去清源山找你,我便和他说明了情况。他猜得你应该是来白泽这里了,于是就带着我过来了。”他抓住往生的手,柔声说道:“天枢帮我先压住了病症,我现在没事。倒是你,在镜子里看到什么了,脸色这么苍白?” 镜子?!! 猛然回过头,那青鸾镜上的画面却消失了,又变成一开始的样子,一个青花瓷封在镜子里。他做法解了这青鸾镜的封印,将瓷瓶拿到手。 钟毓凑到他跟前,一脸好奇地看着那精致的小瓶子,“这是什么东西啊?” “解药。”他把瓶子交给钟毓,“你中的是阴间尸毒。” 你喝下去一点,剩下的,给镇上的人解毒。 点头答应,钟毓乖乖地喝了一小口。 “如何?” 钟毓故意把脸皱在一起,说:“有点苦。” 此时钟毓脸色缓和,即是那药起了作用。往生沉声说到:“出去吧。” 青鸾秘境外,两位男子正站在入口处。一位身着蓝色绸衣正是天枢,另一位则是满头白发,身上披着雪白的毛裘。那白发男子开口说:“你这么对他,他也不见得会记你的好。” 天枢不说话,他目不斜视,紧紧盯着入口处。 “哼,连进青鸾秘境的勇气都没有,你是多怕那镜子映出你内心所想?”白发男子话里刻薄,他挖苦天枢,说:“不过你也够傻了,现在他不是战佛梵念,是往生尊者。只要你能阻止他成佛,还怕得不到他?” 脸色一沉,天枢冷冷说到:“白泽,不要逼我跟你动手。” 白泽却不以为然,反而变本加厉,“你为他付出的,他也不知道,你天枢星君就是个胆小鬼!” “轰”的一声,白泽身后的巨石被击碎——天枢瞪着他,眼里闪着一股无法遏制的怒火,好似一头被激怒的狮子。 见好就该收,白泽长舒一口气,不再说下去。 秘境入口发出一道金光,往生和钟毓从中出来。天枢赶紧到往生身边,看到他脸色不好,关切问道:“往生,你没事吧?” 往生摇摇头。 “不愧是往生尊者,能从这青鸾秘境中出来。” 不过你的样子如此落魄,还真是可笑啊! 抬头看向不远处的白发男子——你是…… “呵,尊者真是贵人多忘事,刚才还把榆木簪子给了我,这一会就把我忘了?” “……白泽?!!” 白泽笑起来诡秘,他说:“当务之急是去救镇上的人,尊者还不快走?” “我陪你去。”一面对往生,天枢的感情就柔和起来,“诸犍在昆仑山下,他可日行万里,定能赶得上时间。” 往生点头答应,忽然想起钟毓的毒刚解,身子虚弱,不能奔波,心里又犯了愁。 看出往生在担心什么,钟毓笑着跟他说:“你莫担心我,先去镇上救人吧,我一个人可以回去。” “……好吧。”他看向天枢,“我们走。” “这天枢星君还真是痴情。”只剩下白泽和钟毓两人在秘境入口,白泽还不忘嘲笑天枢。“之前暗恋梵念,现在守着往生,真不知道该称赞他,还是该可怜他。” “你就积点口德吧。” “积口德能当饭吃吗?”白泽啧着嘴,说:“我就不明白了,那和尚有什么好的。” “他自然有他的好处。” 眉毛一挑,白泽好笑地看着钟毓,“听你这么说,你也喜欢上那和尚了?” 钟毓连看都不想看他一眼,淡声说到:“往生给你的簪子,给我。” “我就知道那东西是你送给他的。”从袖中拿出那木簪扔给钟毓,“上面全是你的味道,真他妈恶心!” 伸手接住簪子,钟毓笑了笑,“嫌本座恶心,就不要来招惹本座。” “哼,要不是因为你是我哥,我才懒得管你呢!” “你要是真把我当你哥,为何让南烛给我送来焚心咒?” 中了那东西,只要动情心就会如火烧一般痛不欲生,你拿它来冒充尸毒的解药,是觉得我现在是凡人,看不来吗? 你啊,不就是因为自己没有魔根,所以嫉妒我吗? 被钟毓识破自己的诡计,白泽有点恼羞成怒。“我还不是怕你被那和尚迷了心智,忘了当初他们是怎么对咱们魔界的嘛!” 你现在对那和尚那么好,指不定是对他动了心思! 钟毓觉得好笑——我对他动心思? 我可没那个闲情逸致,不过我对他好,自然有我的道理。 白泽不明白,他想了一会,突然睁大眼睛——你要阻止他成佛?!! “呵。”钟毓付诸一笑。 定是叫他乱了心神,不能成佛。 第26章 往生篇·动怒 芦蒲镇的瘟疫,总算是得到了解决。老百姓对往生十分感激,又是跪拜又是感泣,往生性子太淡,不谙世态圆滑,表情也不大变化。倒是钟毓,跟那些人熟络起来,化斋的时候村上的老伯都会托他向往生大师求个平安,他笑着点头,一一应下。 每天晚上入睡之前,钟毓便躺在床上跟往生说着这几天的所闻所见,说道兴起之处也会问往生几句。往生禅坐,不做反应,钟毓也不恼,继续自顾自说着。偶尔往生也会说:“你每天都想着外面的事情,六根不净,还怎么修佛?” 钟毓就说,这修佛又不是一时一刻的事情。 你都修行这么多年了,都没修成正果,这样告诫我,可是一点都不能使人信服。 “你!”往生叹了口气,“修佛是凡人幸事,对你也是好的。” “你怎么知道修佛对我是好事?”钟毓的心情立刻就差了起来,他说往生你就是如此。 总是一条道走到底可不是什么好事,不小心踏入一潭死水,怕是后悔也就来不及了。 往生听不懂钟毓的话,“做事本来就要一心一意,况且修佛之路,一片光明,怎么会有你说的事情?” “怎么没有?”钟毓笑了起来,他说三万年前,你因我而损了佛身,如今又不得不收留我这个麻烦,我看啊,我必定是你修佛路上的劫难。 往生啊,说不定你对我好点,本座一高兴,你这劫难一解,就修得佛果了呢! “诶,往生,说起来那日你在青鸾镜前看到的是什么?” 青鸾镜可以通晓前世今生,照映心中所想,你有没有看到本座啊! 论说这种乖张的话,往生定是比不过钟毓——他猛然想起那日青鸾镜中所见,更是不舒服。可是他发不起火,又觉得要有师父的架子,于是厉声说道:“胡闹。” 谁知这一声过后,钟毓大笑了起来,说往生啊,你装得可一点都不像。 “对了,你们佛门之人讲究四大皆空,怕是连喜怒哀乐也不会吧?”做起身来,钟毓靠近往生,在他耳边低声说到:“怎么样,要不要我教你生气应该是什么样子?” “嗯?”往生回过头,突觉唇上传来一片湿润之感——钟毓的脸近在咫尺,笑意在眼底化开。往生感觉到对方的呼吸打在肌肤之上,灼热之后换来一丝凉意。 微微向后退,钟毓一脸调笑地看着呆住的往生尊者,“怎么样,往生尊者?” 肌肤之亲的滋味,是不是宛如身在浮云之上,甚是美好? 皱起眉来,往生看着钟毓,眼神中的不悦一看便知,冷声喊到:“出去!” “对,这才是生气该有的样子。”钟毓还不觉失礼,继续调侃往生,“看来往生小师父很有慧根啊,学东西这么快,为师甚是欢喜啊!” “我叫你出去!” 这一声着实严厉,钟毓一愣——往生平时虽然清冷,和他说话也是平平淡淡的,却很鲜少真的责备他。他一直认为这往生尊者怕是修佛的日子长了,早就忘却了七情六欲是什么滋味,纵使是开这样的玩笑,他也不会动怒。 往生,你…… “出去!” 最终还是被往生赶出门外——往生在竹屋外面设下了结界,看来死铁了心不让自己进去。 看着屋内灯火熄灭,钟毓觉得既无奈又好笑——这和尚,平时做事那么死板老成,今日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玩笑,他倒是孩子脾气来了。 往生啊往生,你注定是成不了佛的。 把钟毓赶出去,往生就一个人坐在床边打坐。他闭上眼,钟毓那清澈的眉眼便出现在脑海之中——明明是魔帝,当是邪魅之人,他笑起来的时候,眼里的柔情确实要把人融化一般。 顿时觉得胸口一阵悸动,往生睁开眼,拂手熄灭了油灯。 屋里瞬间暗了下来。 沉闷的呼吸声回荡在屋子里,往生伸手擦了擦额头——竟是冒了一身冷汗。 他看向窗外——钟毓的影子透过月光落在窗扉之上,仅仅是一个轮廓,往生也能想象到他的样子。 钟灵毓秀,视而有情。 他不禁抚上自己的嘴唇——那温热的触感还停留在唇间,宛如平静水面突如其来的一点涟漪,轻轻晕开层层波浪。 ……难道我…… 心中一下子慌乱起来,往生想要开门,起身走了几步,却又停了下来。 修佛之人,最忌讳的就是心思不静,如今他思绪如一团乱麻,又怎么去渡得魔帝入佛呢? 屋内响起他长长的叹息——渡他入佛之事为大,就让他在外面呆一晚上,好好反省一下吧。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次日,天刚蒙蒙亮,往生就起来了——这一夜他睡得着实不安稳。 担心凡人之躯太弱,往生几次想要开门让钟毓进来,但为师者当严,钟毓性子又嚣张跋扈,若是一再妥协,只怕他会做出更加无礼的事情。 可是终于熬到了早上,钟毓却不见了。 门前空空如也,甚至连一片落叶都没有。 往生呆然了片刻,立刻就去找他——自从那女鬼清荷的事情过后,他就很少让钟毓离开自己,就算是下山去化缘,他也会告诫钟毓早点回来。现下四处寻不见他,往生自是怕他被那些道士鬼怪擒走。 在清源山上寻了一遍,未见人影,往生决定去山下找。谁知他刚到山下,就见钟毓坐在一棵树下和一女子聊得不亦乐乎。只见那妙龄女子长得甚是娇小可人,看向钟毓的眼神更是含情脉脉。 这是…… 似乎是感觉到有人看自己,钟毓回过头——往生正一脸呆然地看着他。 “往生!”起身跑到往生面前,钟毓问到:“你怎么来了?” 天还早,不到修炼的时间,你怎么就起来了? “我若是不起来,你是要在山下呆多长时间?” “哈,我正准备回去呢!” “哦?”瞥了一眼钟毓身后的女子,往生冷冷地说:“怕是我扰了你的好兴致。” 钟毓顺着他的目光回头,“啊,这位姑娘是……” 还未等他说完,往生就转过身——不想去言明,也不知道如何言明,不管怎样,心中无限伤感。 回去的路上往生一言不发,钟毓也就安静地跟在他后面。回到竹林小筑,往生还是不说话——他坐在院中的石桌前,盯着手中地茶杯,不知道在想什么。 “一只空茶杯,有什么好看的。” 往生抬头,钟毓正端着青花茶壶看着他。 对往生笑笑,钟毓给往生倒了一杯茶,香气便随着水汽沁入身体,清新淡雅,飘然若仙。 “这是我泡的茶,你尝尝,看看是否合心意。 钟毓的声音如同流水入杯,清明婉扬。往生稍稍迟疑,端起杯来。 淡淡的甜味在舌尖停留片刻,便四散开来,只觉得一股暖意涌上胸口,不安和恼怒,瞬间烟消云散。 见往生的眉头舒展开来,钟毓便笑了。他说,这可是用山下百花园的朝露泡的,我可是忙活了一早上,才给你找来。 往生一愣——你去山下,是为了收集朝露? “不然你以为呢?”钟毓说,“你以为我是因为你赶我出来而生气,所以跑到山下勾三搭四去了?” “我!”往生想要辩解,却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往生哑口无言,钟毓却是逮到机会好好诉苦了。他说我确实挺气你把我赶出来的,明明你对别人都能心怀慈悲之心,独对我这么严厉。 不过,是我气你在先,你生气也是应该。所以我想啊,要怎么样才能让你不生气呢?于是就想起之前化缘之时,百花园的掌事姑娘说,用百花园朝露泡出来的茶是天下第一,只是浅尝一口,便可忘却人生烦恼。 谁知道啊,叫你往生尊者撞了个正着,还不知道生个什么气。 被钟毓这样说,往生一时心急,脱口而出:“我还不是担心你!” “哦?”钟毓笑得更加得意,“原来往生小师父是在担心我?” 往生小师父不是说修佛需无心吗? 事实如此,往生自觉理亏,他沉默片刻,开口道:“这茶确实是好,那姑娘所言不虚。” 知道往生不想再提修佛的事情,钟毓也有自觉,他说你要是觉得这茶好,那我以后都泡给你喝。 从衣袋里取出一个东西,钟毓说,这东西我送给你赔罪。 不知到钟毓所谓何意,往生看向他的手中。只见钟毓缓缓张开手,躺在他手心的东西便吸引了往生的目光。 暗红色的榆木发簪,极为普通的款式,并无出彩之处,却叫人一下子就喜欢上了。 这木簪不是在白泽那里吗?!! 见往生呆然地看着他,钟毓笑着拉起往生的手,把木簪放在他的手中。“上次在白泽那里,他告诉我你用这木簪来换我的命。” 和白泽交换,必是自己十分珍贵的东西,你如此宝贝它,我很高兴。 “这次交给你,你可要好好收着,切不可弄丢了。” 看着手中的木簪,莫名的落寞比失而复得的喜悦来的更快。往生抬头看了一看钟毓,随即看向别处。 “知道了。” 钟毓以为他是在闹别扭,便调笑地问:“那往生小师父可还生我的气?” “……不生气了。” “哈哈哈,如此甚好。”他在桌前坐下,拿起往生的杯子呷了一口茶,大笑道:“哎,本座就是厉害,泡的茶都这么好喝!” 往生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钟毓用眼角的余光打量着往生,心想:往生尊者啊,跟我比,你还是太嫩。 清风徐来,心思如同那被吹起的落叶,叫人看不清楚。 第27章 往生篇·焚情 自从上次闹了别扭,钟毓就跟变了个人一样。几乎时时刻刻都跟在往生左右,往生叫他背经书,他就背经书;往生叫他去打坐,他就去打坐。如此这般,倒是让往生不习惯了——他一直希望钟毓能好好跟他修行,现在如愿以偿,心中却隐隐不悦。 他不知道为什么。 于是那些微妙的情绪化成意味不明的报复——他已经让钟毓在紫泽瀑布下站了一个时辰了。 秋后的水凉的透彻,打在身上如针刺一般。钟毓默默站在水中,眼前的景物一片模糊,他能看到往生模糊的身影,却看不清他的表情。他想要出声说点什么,往生清冷的声音就隔着水声传来。 “闭嘴。” 这榆木疙瘩,又犯什么脾气了? 往生自然是知道他心里的不满,但是越是这样自己心里就越不舒服。钟毓的性子也倔,往生让他一直站着,他就憋着心里一股子火气。直到钟毓打了一个喷嚏,往生才反应过来——他是凡人身子,怎么经得起如此折腾。 愧疚之情瞬间就积满胸口,往生飞到那瀑布之下,抓住钟毓的肩膀,把他带了出来。 浑身湿着,加上秋风萧瑟,钟毓冷得直打哆嗦。他磕了几口水,怒生说到:“你就不能打个招呼啊!” 见他如此,往生松开手,面无表情地说:“回去吧。” 瀑布修行就这样结束了。 他们回到竹林小筑,钟毓就赶紧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待他换好,往生敲门进来。他手上端了一碗姜茶,“喝了吧。” “现在知道心疼我了?”钟毓咧咧嘴,接过姜茶一干二净。 “暖和点了吗?” “这姜茶暖身驱寒,我这身子自然是暖起来了。”他瞥了往生一眼,接着说到:“可是这心啊,寒得很,怕是这姜茶暖不了。” 钟毓说话拐弯抹角,往生也听出来其中意味,他没有应他,只是拿了他手里的空碗,要往外走。 见往生无视自己,钟毓拉住他的手。 往生不悦,“作甚?” “你还没告诉我,你到底在闹什么别扭?” “……没有。” “没有?”钟毓一笑,说我好歹认识你也这么长时间了,你的性子我还不知道? 平时冷淡惯了,一旦生气,必是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你说吧,谁惹你生气了,害得本座替他受罪,本座帮你教训他去! “跟你说了无事!”往生甩手,那碗正好打碎在地上,发出破碎的声响。 这一声让两人瞬间定住,尴尬的气氛如同那姜茶味道,充满房间。 “你……” 往生扭过头不看他。 就这样站了一会,钟毓蹲下来,一片一片地捡起碎片,缓缓说到:“空觉无心晓,多情多纷扰。奈何连理枝,攀上柳树梢。” 钟毓的话字字入耳,听得往生面红耳赤,他怒目而视,斥声道:“休得胡言乱语!” “本座可没有胡言乱语。”钟毓不怒反笑,他说本座突然觉得,往生你也是很可爱的嘛,只可惜这性子别扭了点。 你是不是对本座动心了? 心中一怔,往生愣在原地——动心? 我……动心了吗? “口是心非可不是个好习惯。”钟毓此时气势足,说起话来便毫不客气,“你说出家人不打诳语,自己怎么先撒起谎来了。” 一直和我别着气,是想让我动怒,好提醒你自己,我是魔帝转世,是你的对头,好断了对我的念想吧? “你!” “我很开心。”他站起来,把那一堆碎片放在桌子上,“往生你啊,其实蛮多情的嘛!” 不如别修佛了,和本座做一对恩爱鸳鸯,如何? “无理取闹!”他推了钟毓一把,举起手就要给钟毓一掌,却在触及对方之前停住了手。 ……混账! 拂袖而去,钟毓只感觉一阵清风拂过脸庞。 房间只留下他一人。 叹息声回荡,钟毓摇摇头。 “出来吧。” 一阵黑风从窗外进来,只是眨眼,便化成了人形——南烛跪在钟毓面前,“属下前来向主上复命。”他从怀中拿出来一颗血红色的珠子,双手呈上。 “做的不错。”接过珠子,钟毓问,叛党可清理干净了? “回主上,都干净了。” “哼,白泽的动作也算快。本座这里,也差不多了。”他看着手中的泛着血光的珠子,不禁嘴角上翘,“看来也是时候做个了结了。” 我那一杯清茶,也该气作用了。往生啊,三万年前的账,咱们该好好算算了。 紫泽瀑布后的山洞中,往生正在禅坐。他默念着般若波罗密多心经,想要静下心来,却越发的慌乱。脑海里浮现的都是和那个人的过往点滴,一只簪子,一杯清茶,一声往生。悄无声息之间,钟毓便如一条溪水,缓缓流入他的身体,占据他的全部。 □□, 空即是色;受想行识, 亦复如是——突然一股气火堵到胸口,钻心的疼痛惹得往生吐了一口血。鲜红的颜色喷在岩石上,落入水中,染红一片池水。 “怎么会……”赶紧调整气息,往生将体内的气息匀开。 急火攻心,灵气四散,乃是走火入魔之照,修佛的大忌,往生以前从未遇到过这种情形。 ……难道,我真的是动了情? 怎么可能,我怎么会对那个魔帝动情! 越想心脏就越疼,往生按住胸口——绝对不能如此! 他心中纠结,到了晚上才回了竹林小筑。走到院中,他看到钟毓在门前站着,一时竟不敢迈开脚步。钟毓却恰恰相反,见到他就笑着迎了上来去,轻声说到:“你怎么现在才回来?” 我等了好久。 “……你为何等我?” “哈?”钟毓觉得往生这话莫名其妙,“你和我住一起,我自然是要等你的。” “……你走吧。” “诶?” “你走吧。”往生重复了一遍,“反正你也不想跟着我修佛,那就走吧。” “你让我走?”钟毓被往生弄糊涂了——为什么? “修佛需要安神定性,你并不适合修佛。” “那你不怕我出去回到魔界,然后扰得三界不太平?” “你现在并无法力,要想修得前世的本领,至少也得十万年。” “你!唉……”钟毓颇为无力,他说往生你是不是以为本座现在是凡人,就可以让你随便使唤了?!! 你当初带本座回来的时候怎么说的,你说你会护我周全,好好待我,可是现在你玩腻了就要把本座丢掉了吗?!!本座不是你的玩物,你凭什么如此戏弄本座! “我何时戏弄过你!我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只是……” “只是你不敢承认你对我动了心!” “不是!” “不是?”抓起往生的一直手,另一只手按在往生的胸口,“你敢说,你的心里没有我的一点位置,你不喜欢我吗?” 钟毓的话带着逼迫的意味,一时间往生竟然说不出话来。他看着他的眼神充满傲气与愤怒,如同三万年前那一战之时。 ……我们终究还是敌人。 往生长叹一声,“罢了,你还是快走吧。” 无法渡你入佛门,是我的失职,明日我会去西天,秉明佛祖。 他挣开钟毓的手,绕过他走向竹屋,却感觉每一步都如此沉重。他听到钟毓在他身后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往生,你成不了佛的!” 我成不了佛…… 动了心,有了情,还如何成佛。 关门坐在屋中,往生闭上眼。 他需要静下心来。 待你走后,我们便再无瓜葛了。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却下起雨来。电闪着一道道白光,如利剑一般划破天空,雨声随即而至,打在窗户上发出巨大的声响。往生睁开眼——下雨了。 他该走了吧。 敲门声突然响起,往生被吓了一跳——钟毓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往生!你给我开门!”他敲的十分用力,喊得也大声,“你给本座开门!!!” 门里却迟迟没有动静。 “……好往生,你若是不开门,本座就只能撞死在你这门上了!到时候你害的落个杀生的罪名!” 门“吱呀”一声打开,往生瞪着钟毓,两眼通红,他刚要开口说话,却被钟毓一把抱住。 紧贴的胸膛,传来的不仅是温度,还有心跳。 钟毓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响起。 “不许你这样丢掉本座。”他收紧手臂,“不许你这样对我。” 往生,我喜欢你。 全身僵直,往生只觉得一切都似梦非真。但是,他还是情不自禁。 情不自禁地回抱住他。 果然……我对你动了心。 第28章 往生篇·色戒 佛曰:心不动则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如心动则人妄动,则伤其身痛其骨,于是体会到世间诸般痛苦。 倒在床上的时候,钟毓想,自己真的注定成不了佛了。 佛本无心,可是他有心,而且还动了心。 钟毓的头发散下来,正好落在往生的脸上,往生就不禁伸出手,食指挽起一缕发丝。钟毓笑了,问他,喜欢我的头发吗? “……嗯。” “那以后,我们都在一起。”他俯下身子,往生就闭上眼——他感觉到钟毓的吻落在他的眉心,然后是眼角,一点一点,如同蝴蝶羽翼轻轻抚过。“往生,我喜欢你。” 低沉的声音如同魔咒,往生的内心瞬间柔软起来,他睁开眼,看到钟毓的眼中柔情似水,略微迟缓地点了点头。 钟毓的嘴角上翘,他就不禁抚上对方的唇瓣,他想说什么,钟毓却抓住他的手,吻了他的手心。“我知道。”他说,“往生,不要违背你的心意。” 我喜欢你,成为我的吧。 温暖从胸口传来,慢慢将往生包围。钟毓的声音低哑,响在他的耳畔有说不出的魅惑。他抚摸着钟毓的脸,微微抬起头,吻上钟毓的嘴唇。 没有波澜起伏,没有激情荡漾,往生第一次觉得一个人的心跳可以让人如此安心,让他心甘情愿地把自己交给对方。就算是被侵占全部,也在所不辞。 这辈子,大概都逃不过钟毓这个人了。 我该如何…… 前尘旧事中,我觉得心里似轻似重,这一生际遇似真似假。若是血肉相连的爱,一个人的离开,会让另一个人随之萎谢。可是钟毓,我们之间,真的可以寄托身心吗? 我该如何对你? 钟毓醒来之时,天还未亮,旁边却不见了往生。 他披了一件袍子,起身走到竹屋外面——往生正站在院中,看着那还未落下去的白月,不知道在想什么。 “你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 听到钟毓的声音,往生僵了一下。他缓缓转过身子,看到钟毓眉眼带笑,又移开目光。“你怎么不再多睡会?” “你不在身边,我怎么睡得着。”走到往生身边,钟毓笑着刮了一下往生的鼻子,问你刚才在想什么,怎么愁眉苦脸的? 如此亲昵的举动让往生很不自在,他不看钟毓,只是淡声回到:“什么也没有想。” “骗人。”佯装生气的样子,钟毓说,往生啊,你我都有的肌肤之亲,你怎么还这么别扭? 这话反而让往生更不自在,他看向钟毓——对方很是无辜,倒是显得往生多虑了。他叹了口气,将自己的外袍脱下,给钟毓披上,“过段时间,就是冬天了,以后不能穿这么少出来了。” 钟毓一笑,说好,都听往生小师父。 “等天亮开,便去山下去吧。”往生的语气淡如水,“之后,你的事情,便由你自己做主,无须再由我决定。” 脸上的笑容瞬间烟消云散,“你还是要赶我走?” “并不是赶你。”他并不想解释太多,有些话说多了更是无能为力,“你跟着我,入不了佛门,倒不如去人间,做一个无忧无虑的凡人。” “没有你,做凡人有什么意思!”钟毓气不过去,他说你是不是气本座害你破了色戒,再也成不了佛了? 若是如此,你大可现在就杀了我! “我成不成佛,与你无关。成不了佛,自然也怪不得你。” “那就不要赶我走!”他紧紧抱住往生,像是怕下一刻就被丢掉一样,“本座为了你,都这么低声下气了,你就不能心软一下嘛!” 你喜欢我,我也喜欢你,两情相悦,厮守终身,有什么不好的!别抛弃我行吗? “喜欢……”又是这句话。 一听到这句话,往生就感觉内心柔软之处一阵触动——三万年前叱咤风云的魔帝,如今竟在恳求自己不要抛弃他。一时间,他有些恍惚,自己当初放弃毕生修为,将他封印,为的是什么?若是知道三万年后,自己竟会对他心生爱慕,可还会下得去手? 只怕是过往不能重演,他今后对这个叫钟毓的人,只留下深深的眷恋。 抚上钟毓的后辈,往生轻轻拍了两下——终究还是不能对心爱之人狠下心来。“好了。”他说,“我……我不赶你走了。” “真的?” “嗯。” “我就知道,你没那么无情。”他起开身子,看着往生的眼睛说:“往生,我以后一定好好对你,绝对不让旁人欺负你半分!” 钟毓如此认真的样子却引得往生想笑——你现在不过是一介凡人,还想护着我,只怕只有躲在我身后的份。 “谁说的?我好好修炼,说不定能恢复三万年前的法力呢!” 往生只是笑着摇头,“你这性子,怎么跟小孩子似的?” “不是本座孩子气,是往生你总是沉沉闷闷的。” 你啊,笑起来这么好看,就该多笑笑。 往生一愣,随即静下来,“并无什么开心的事情,自然也不会笑了。” “这好办啊!”钟毓说,“那以后本座就负责逗往生你开心,你啊,笑容就自然多了!” “好。”不禁抿嘴一笑,往生说,你一会下山化缘吧,然后再去芦蒲镇化点用的东西来。 钟毓点头,说那你可要在这里好生等我。 往生应了一声“好”。 等到钟毓去了山下,往生却去了西天——佛家弟子破了色戒乃是大忌,况且他是西天的尊者,如此大的过错,是不能逃避。 “你既然知道你有过错,又何来求我开恩?”如来坐在莲花座上,丈六金身显得威严肃穆,他声音低缓,却带着惋惜,“往生尊者,你为尊者应当是通晓这天地间的真理,怎么会如此糊涂?” “弟子自知罪孽深重。”他俯首叩拜,“一切皆与钟毓无关,还请如来惩罚弟子一人。” 如来哀叹一声,说我佛以慈悲为怀,有好生之德。 可是往生,这钟毓是魔界的魔帝,危害三界,十恶不赦,你如何对他存善? 往生却说,钟毓现在不过是一介凡人,做不成什么大乱。 况且弟子和他相处的这段时间,发觉他还是心存善念的。只要弟子和他在一起看着他,他不会胡作非为的。 “他为凡人,你为佛门,如何能在一起?” “弟子已经破了色戒,不配遁入空门。”他恳求如来,“弟子愿放弃毕生修为,得一凡人之躯。我定会好好看着钟毓,不让他作恶。” “你真的要为了钟毓,堕入红尘苦海?” “是。” 此话一出,在场的菩萨罗汉都十分震惊——这往生尊者是战佛梵念的转世,无论从修为还是佛根在佛门都是数一数二的,他前世又立下不少功劳,在佛门之中颇有声望。他再修炼上个几百年,就能再得佛身,如今却说要放弃修为做一个凡人,而且还是为了钟毓这个大魔头,实在是叫他们不解。 如来还想说什么,天界的使者却闯了竟来。 “天界危机,天帝命臣前来求助如来佛祖!” “何事?” “魔界大军现在已经攻到了南天门,求如来佛祖相助!” “魔界?!!”往生心中一惊——魔界的魔物,怎么会跑出来的? “臣也不知,只知道领兵的是魔帝钟毓!” “钟毓?!!”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钟毓明明还在清源山等我! 难道……难道?!! 不等众人反应,他便冲了出去。 苏频陀罗汉正准备拦住往生,如来沉稳的声音却响起:“既然是他命中的劫数,那么便由他去解决吧。” 苦海无涯,回头是岸。 凄厉的叫声响彻天界,南天门前天魔两军相撞了,如同排山倒海一般,发出轰隆隆的声响。刀光剑影之间电闪雷鸣,钟毓掐住一个天将的脖子,只是稍微一用力,对方便化成了碎片。 “哈哈哈!”他大笑起来,“三万年,本座等今天等了三万年!” 今天,就让你们知道惹怒本座的下场! 他举起双手,一团黑焰便聚在他的手中,与他身上的赤焰融为一体,顿时天界开始动摇。北斗七星立刻开始布阵,天枢喊到:“钟毓,往生渡你入佛,你为何要执迷不悟?” “我执迷不悟?” 哼,是你们这些人,愚蠢至极。你们害本座至此,此仇不报,我妄为魔界帝君! 一掌打出去,那团气焰便冲向天枢。天枢自知躲不开,准备拼死一搏,却有一身影飞到他面前,硬生生接下这一章。 “……往生?!!” 看清来人,钟毓睁大眼睛,他慌忙之中想要收回手,却还是留了几分。 往生接下这一掌,顿时胸口如火烧一般,他压抑住胸口的疼痛,直直盯着钟毓。“……你怎么了?” 我很担心你。 断没有想到往生开口竟是这句话,钟毓一时间有些愣住。不过他很快就恢复到那高高在上的样子,冷冷说到:”本座的事情,还不劳往生尊者费心。” 你若是识相,就给本座闪开!不然,本座就杀了你! “为什么?”往生觉得这一切都变得太快——明明之前他们还在温存之中,此时钟毓却想要杀了他。 莫不是你走火入魔了?还是被歹人施了妖法? “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笨吗?”钟毓冷笑一声,说你以为,就凭你几句话,我就会乖乖臣服于你们这些所谓的正道圣者? 当初你们是如何对我的?三万年,三万年我无时无刻不在煎熬中度过,我怎么可能放过你们! “所以你都是骗我的?”往生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你对我好,送我发簪,许我诺言,说喜欢我,都是骗我的?” “呵,对你好?”钟毓觉得往生简直是傻到家了——如果那些小事在你看来就是爱意,那只能是你自作多情。 往生啊,三万年了,你怎么还是这么愚蠢? “你……噗!”一口血吐出来,往生只感觉胸口如有烈火灼烧,浑身的如同锥凿。他想要运气压住疼痛之感,却发觉无法凝聚体内法力——他的法力在一点点流逝。 怎么会这样?!! 天枢赶紧上前扶住他,“往生,你怎么了?” “哼,不过是焚心咒而已。”钟毓诡异地笑起来,“往生小师父可还记得本座给你泡的清茶?” “焚心咒……你居然给我下了焚心咒?”彻底跌入谷底,往生觉得此时的自己可笑至极——中了这焚心咒的人,一旦动情,便会经历锥心之痛,若是与下咒之人行过风雨之事,中咒人的修为便会转到下咒人的身上。 所谓用情至深,如饮□□,大概就是如此。 原来你早就做了打算,一切都是你算计好的。 “自然是本尊的计策。”他笑着说,还要多亏往生尊者愿以身相许,本座才能得了尊者的修为,融了这定魂珠。 得知钟毓竟然如此对待往生,天枢怒火中烧,“钟毓,我要杀了你!” 他刚要出手,却被往生一把推开。只见往生身周金光四射,他取出佛珠,将其打散,落了八方阵势,只将他和钟毓两人罩在里面。 钟毓看了一下四周,不屑地说:“怎么,往生尊者是要和我单打独斗?” 凭你现在,可根本不是我的对手。 “跟我回去。” “什么?” “跟我回清源山。” “往生,你糊涂了?” “跟我回清源山。”他重复到,“钟毓,跟我回去吧。” 我已经跟佛祖秉明,他答应我放弃修为,成为一介凡人和你相伴。 伸出手,往生一脸笑意地看着钟毓,“跟我回去吧。” 钟毓有些茫然,他看着往生,那人笑起来嘴角有一个酒窝,甚是好看。 有那么一瞬间,他有点心动。 可是这份心动很快就被外面的打斗声惊醒——他是魔界帝王,怎么可以被这个和尚动摇信念。况且,当初就是因为这个人,他受了三万年的罪! 一时间仇恨蒙蔽了双眼,他扼住往生的咽喉,低声说到:“咱们的账也该好好算算了!” 梵念,我说过,绝对不会放过你,我一定要让你败在我的手下!!! 一字一句都宛如利刃,割在往生的心上,和身上的疼痛化为一体——他的白□□上胸口之处,竟然浸出血来。 钟毓被那一抹鲜红弄得有些恍惚,往生趁机念了一句金刚佛咒,打入钟毓的眉心,钟毓被他打的松开手。 心中不甘,钟毓举手就将气箭射向往生,往生躲不过,只感觉手脚之处被生生割断。 他跪在地上,抬起头来——钟毓看向他的眼神再无往日半点温柔,只剩下深深的恨意,举起手,运在掌间的气箭闪着骇人的黑光。 他闭上眼,等着钟毓给他一个了解。 此时却传来一声巨响——司戊天尊赶来,用混沌之气破开了往生的结界。他将冰剑掷出,钟毓只好先出招抵挡。司戊天尊更是从天外天带来了上古众神,众仙将趁机一拥而上,围住钟毓。 南烛杀出一条血路,“主上,我们寡不敌众,还是先走吧!” 钟毓虽然心中不服,却也知道此刻形势。他运功飞走,大喊道:“天界的竖子给本座听好了,本座绝对会再来收拾你们的!” 其他仙者正要追击,却被司戊天尊拦了下来。“魔帝的法力不在我之下,就算是咱们一起上,也不见得会赢。还是先恢复元气,商量再说吧。” 他走到往生面前——他现在靠在天枢的怀中,浑身都是血。 ……往生尊者,你可还好? “他做到了……”往生念着,“他终于做到了。” 三万年前,他说一定不会放过我,一定要让我败在他的手下。 此刻,我真的败了,而且一败涂地,败得什么都没有了。 “哈哈……哈哈哈!”他大笑起来,而那笑声不久就变为哭声,撕心裂肺。 “往生!”天枢不知怎么才能安慰他,只能将他紧紧抱在怀中。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本章 其实我写了“哔”的那段的…… 想看拉黑的那段请加群 欢迎加入昊叔的存稿处,群号码:497548987 进群需验证 答案为昊叔任意一个故事中的角色名 第29章 往生篇·赴死 天界与魔界一战,虽然未败,却也使天界元气大伤。天界大军士气削弱,南天门被搞了个不像样,天帝大怒,跟如来说,要把往生尊者收押天牢。 “天帝这死老头,分明就是想推卸责任。当初去西天求你的时候倒是殷勤,现在出事了,就只怪你一人!”司戊天尊向来不屑天界天规,仗着自己是混沌阴血的化身,对天帝也不放在眼里。“如来也是,就这么答应了。” 往生的四肢被玄天锁锁着,脸色惨白,浑身都是血——这里是天界的天牢,关在这里,每日太阳升起之时要经历万箭穿心,直到自己的法力耗尽,成为了一座骷髅。 “此事确实是我的错。”他的声音依旧平淡,却多了些无力,“天帝杀了我,也是应该。” 司戊天尊叹息一声,说想当年本尊和凡人相恋,你还帮过本尊,如今你落了难,我却无能为力。 往生摇摇头,说天尊不记恨我已是宽容,方才在殿上又帮我求情,往生感激不尽。 “唉,钟毓那魔物也是心狠,竟然想到这种下三滥的招数。”他说话向来直接,“难为你对他真心,连佛门都背叛了。” “换做我是他,也会这样做的。” 我和钟毓,是天生的敌人,是我妄想,能和他相守 “唉。”见他如此,司戊天尊心里也不好受——这情爱的万般滋味他不是没有尝过,无论是谁,为情所困都是败者。 “本尊虽然早已不过问天界的事情,但是天帝他还是给本尊薄面的。”他说,“本尊回去跟天帝说,叫他早日放了你。” “放与不放,又有什么区别呢?”往生苦笑了一下,“我现在就算出去,又能去哪里呢?” 三界已不容我,西天我也再无颜踏入。我身中焚情咒,再也不能修佛,放了我,也只能是自生自灭了。 钟毓…… 想起钟毓,往生只觉得胸口一阵刺痛,那片白衣又浸出血来,看得慎人。 司戊天尊赶紧给他输了点灵力,“你看看你这,又是万箭穿心又是焚情咒的,都把自己折磨成多难堪了!” “如今无论怎样,我都是难堪的。” 天尊,我有一事相求,还请天尊答应。 “有何事你尽管开口,本尊定当竭尽所能。” 往生缓缓开口。 那一言一语传入司戊天尊的耳中,他的表情也慢慢呆滞——你当真要这样做? 点点头,往生说,还恳请天尊相助。 我这一生,再无所求。 司戊天尊这心里硌得慌,他有些犹豫,却还是应了下来。“本尊答应你。”他说,“这罪,本尊和你一起担!” “多谢天尊。” 北斗七星宫此时正是着急——天枢心系往生,得知往生被天帝关在天牢之后更是不宁。他想着要去救往生出来,却被其余六星君拦住。 “往生是西天的尊者,天帝不会为难他的。”天璇劝着他,“天帝总是需得个台阶下的,等这事消停了,自然就会放了他的。你现在去劫天牢,只会陷往生于不义,叫他以后如何在三界立足?” “可是往生现在没有一点法力,身上又有伤,比起凡人还弱,怎么经得起那天牢的万箭穿心啊!” 瑶光年龄小,性子也冲动,对天枢说到:“大哥你既然想去救往生尊者,那小弟便与你一同去!说到底都是那个魔帝的错,为何要往生来担着!” “胡闹!” 此时天牢的兵将却来报,说天牢被劫,往生尊者逃跑,天帝命北斗七星立刻去捉拿他。 “什么?!!”天枢瞬间就慌了神。 天上一日,地上一年。这一次,也不知道人间过了多少个春秋。清源山落了雪,一眼望去白茫茫的一片,桃花岩前的河水却还是川流不息,紫泽瀑布飞流直下。 钟毓到这里的时候就看到往生站在那里——今天早上左使送来一封信,信上只有四个字【故地重游】。 是往生的字迹。 故地重游…… 他自是知道往生说的是清源山,却怕有诈,命人埋伏在周围。 “你太多疑了。”往生一身干净白衣,一如他们初次见面的样子,他面色平静,声音冷冷清清的,“我不过,就是想见见你。” “见我?”钟毓有些吃惊,“你……还想见我?” “爱也好,恨也罢,想只是从心。”他微微抬眸,说倒是你,敢来。 钟毓笑笑,说本座有什么不敢的? 往生一愣,随即苦笑了一下,“也对,你现在已回到当年那个魔帝,还有不敢的。” 其实我有些想念,你是凡人的日子。与我一起在这清源山中,终日读经打坐,小打小闹,因为琐事烦恼,却能体会各中快乐。 听闻此言,钟毓这心思有点不定,他说你让我过来到底想干什么? “杀你。” “杀我?”轻蔑一笑,钟毓说你现在能杀了我吗? “杀不了。”往生淡淡说到,“也下不去手。” 钟毓,是你教我动心,为什么你还要亲手毁了我? “是你先毁了我的!” 三万年前,若不是因为你,我岂会失去魔帝之位?你现在又来装什么好心! 听他如此说,往生反而笑了。“我输,就输在了这颗心上 。” 他走到钟毓面前,从袖中拿出一根木簪,那是当初钟毓送给他的。 【你可要把它收好。】 “我一直听你的话,好好收着它。”他把木簪给钟毓插上,“只可惜,物是人非,你我再不复曾经。” 曾经清茶伴笛声,月色落并行,尽管你是在骗我,我也信了。 一时间曾经种种浮现在眼前——钟毓还记得他学会飞身之术,便跑来这桃花岩,冲着在紫泽瀑布后修炼的往生大喊。往生从瀑布后面出来,虽只是微微一笑,嘴角那一颗酒窝,却落入了他的眼中。 往生…… “往生。”他抓住往生的手,眼神中不免多了一丝疼惜,“若是……若是我说我对你动了心,你可会信我?” 他此时话语温柔,似乎又变回了凡人的样子。往生心中一动,却立刻清醒过来。 “信。”他说,“不过可惜,已经晚了。” “为何?!!”他想追问,你难道真的以为我是为了报复你才给你下了焚情咒?!!可此时眉心却如椎凿,他瞬间感觉体内的法力被困住,四肢不能动弹。 “是生死杀阵。”往生还是波澜不惊,“我布下的。” “生死杀阵?!!”钟毓十分震惊,“你可知道这生死杀阵是以命布阵,你会死的!” “心已无存,生与死又有什么区别呢?”他大笑起来,“钟毓,三万年,足足三万年,我们终于两清了!” 这入了这生死阵,不一会儿就会灰飞烟灭,永世不得超生。 我为苍生而战,今日就与你同归于尽! 钟毓此时也怒火中烧,他的眼睛为红色,内心的不甘化为杀意。他震开四肢的束缚,跨上一步,朝往生胸口一击。往生挨下这一掌,喷出的鲜血溅在钟毓的脸上。四周有无数光箭穿过他的身体,钟毓感觉自己的身体在逐渐被这阵势吞噬,他扼住往生的喉咙,咬牙问到:“你就这么想要我死?!!即使自己灰飞烟灭,也要我死吗?!!” 你就这么恨我吗?!! “恨你……呵呵。”往生笑了两声,“大概你有多恨我,我就有多恨你吧。” 佛本无心,奈何有情。心动则枉已,追会也莫及。 “钟毓,最终你还是输了。” “……哈哈哈哈哈!”钟毓突然大笑起来,他掐住往生脖颈的手更加用力,“往生,你以为本座会输吗?!!” 本座,绝对不会叫你如意! 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突觉胸口一阵疼痛,往生直感觉呼吸越来越困难。周围似乎有冰冷的水,侵入身体,一点点消磨他的意识。 他感觉到钟毓抱住他,像是要把他嵌入自己的身体一般。 他在他耳边轻轻开口…… 天枢赶到清源山的时候,只看到火光一片,天空中有大片金光,如同佛光普照。 生死阵?!! 顿时心如刀割,他喊得撕心裂肺。 “往生!!!” 回应他的,只有山谷间,清冷的回声。 第30章 往生篇·尾声 天界前不久刚和魔界大战了一场,天界兵力不足,最后以失败告终。本想着魔界肯定要灭了天界,谁知魔界的使者却说,他们新任魔尊不好杀戮,只要求天界签下契约,此后魔界天界两不相犯。 “只怕这天帝心里边还不踏实。”司戊天尊和赤焰神君在天涯海角下棋,闲唠着就提起了这事。“五万年前,他怕钟毓修得魔尊之身,硬是叫梵念封印了他。之后梵念重生为往生尊者,更是对这魔帝动了心,与钟毓同归于尽。天帝老头本想着魔界再无威胁,想要讨伐魔界,却不料现在出了个真魔尊,估计睡觉都得做噩梦。” “不管怎么说,这三界最起码能太平个几万年。”赤焰落下一子,“也难为西天的人了,我前几天去西天辩论,那几个罗汉都没给好脸色看。” “天界的事情,本来就说不清楚。”司戊天尊懒懒地打了个哈欠,说本尊本来就不屑这天上的规矩,没心情管他们。 赤焰反而笑了,说表哥你一直如此说,还不是一有事就挺身而出。 当年可是你把往生从天牢里面放出去的。 “唉,放出去有什么用,该没的不该没的都没了。”他啧啧嘴,缓缓念到:“凡人都说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可是他们却不知道,这情,也可变为剧毒,教人万念俱灭。” “我知道。”他笑笑,“有些事情,不经历过,是体会不到个中滋味的。” 昆仑山万年寒冷,风雪交加,今儿个却放了晴。 白泽坐在案前,正在读书,听到脚步声便抬起头来——南烛捧着一个盒子,恭恭敬敬地行了礼,“少主,这是魔尊大人送给您的寿诞贺礼。” “哦?”白泽笑笑,“呈上来吧。” 他打开一看,见着东西立刻冷下脸。 哟,这可是我昆仑的寒玉。 “我就知道他没那么好心,送这东西膈应我。”他摆摆手,说罢了罢了,告诉你家主子,这东西我收下了。 “是。” 待南烛离开,天枢来了。他带了一幅山水画送与白泽,“这可是神笔马良的真迹,天下的宝贝。” “难为你还记得我。” “咱们这往来也算是朋友了。” “我可没有什么朋友。”他讪笑着说,你心里对那往生尊者念念不忘,动不动就去清源山呆着,还能装得下别人吗? 天枢略显尴尬,却只得叹了口气。 白泽不依不饶,讽刺道:“真不明白你怎么想的,那和尚有什么好,你们一个个都跟鬼迷心窍了似的。” “他自然有他的好。” “呵,连说的话都一样,真恶心人!”随手把刚才送来的盒子扔给天枢,白泽说,这玩意就当我的回礼吧。 愣了一下,天枢打开那个盒子。 只见里面有一根白玉簪子,雕刻着祥云图案,莹透纯净,如同凝脂,一看就是珍品。 “送到了吗?” “回禀魔尊大人,礼物送到了。”南烛跪在地上,“少主收下了。” 站在窗前的魔尊一身金纹黑袍,泼墨般的长发只用一根木簪随意挽起,只是身姿也颇为好看。 那木簪是榆木做的,没有一点花纹。 “下去吧。”他的声音冷冷清清的,“本座想歇一会了。” “是。” 等房间只剩下他一人之时,他走到堂前。那堂上摆着一副牌位,他盯着那上面的名字有些出神。 往事瞬间浮现雨眼前,尽管又过了两万年,也似历历在目。 他只感觉胸口隐隐作痛,不禁叫出那人的名字。 “钟毓……” 两万年前。 “我绝对不会叫你如意!”钟毓在他的耳边说到,他的声音充满愤怒又带着点怜惜,“……我绝对不会让你死的!” 下一刻,唇上传来温热的触感,感到钟毓撬开他的齿贝,往生终于明白他想干什么了。 可是钟毓十分霸道,他不管往生如何挣扎,只是紧紧把他锁在怀中,往生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滑过他的咽喉。 是定魂珠!!! 钟毓的吻渐渐变轻,一点一点,然后停下来。 “你看。”他对往生笑着,“还是本座赢了。” “往生,是本座负了你。”他抱住往生,“但是你记住,你的命是我给的,我不允许你死,你就不能死!” 纵使本座灰飞烟灭,你也不能死! “不死……活着能干什么呢?”他回抱住钟毓,“钟毓……我恨你!” “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 他不听重复着这一句话,泪水滑过脸庞,却只能滴落在手上。 他的怀抱空空如也。 “我……爱你。” 佛本无心,奈何有情。 《神妖录之往生·佛本无心》完。 作者有话要说: 往生的故事终于结束了。其实关于往生和钟毓之间的感情很纠结的,大概连他们自己也搞不清楚应该如何面对。 下一篇故事会写个轻松点的故事。 发个预告。 《神妖录之昊瑝》又名《谁是谁的太子妃》 话说这天界大太子昊瑝天生放浪,四处留情,纨绔不羁。直到有一天,他遇到了西海龙王家的龙太子问骨,对其一见钟情,无奈龙太子自命清高,根本看不上他。于是昊瑝开始想尽一切办法讨问骨开心,甚至丑态百出。 所以,到底谁是谁的太子妃啊?!! PS:欢迎大家客串,可在评论里留言哦。 昊瑝篇·谁是谁的太子妃 第31章 昊瑝篇·悔婚 “嘿嘿嘿,听说了吗!昨儿个大太子被天帝罚到天涯海角思过去了!” “没有啊,这是怎么回事啊?” “大太子啊,不想娶轩辕大帝他女儿晴云仙子,跟天帝闹翻了!” “我就是不想娶她!” 眼前是一望无际的大海,远远望去烟波浩瀚,波光闪闪,海天成一色,正是人间仙境。这里是天涯海角,为司戊天尊苏九爷的住处。此时于桃花树下,有一男子坐于九爷对面。只见那男子俊秀非凡,风姿潇洒,他手执一把白纸扇,嘴角轻轻勾起,一双桃花眼含情脉脉,未语先含三分笑,不知该说说温柔,还是轻挑。 此人正是天帝长子,天界的大太子,昊瑝。此时他正向九爷诉苦,“舅舅,你能不能跟天帝说说,让他取消了我和晴云的婚事啊?” “胡闹。”九爷看不起天界的规矩,更不想掺和天界的事情。这会要不是天帝把昊瑝罚到这里,他连昊瑝都脸都不想看见。 别怪九爷铁石心肠,这三界谁不知道天帝十个儿子,最没出息的就是这大太子昊瑝?按说这长子是天帝的继承人,应当稳重上进,可这大太子倒好,从小就不学无术纨绔成性。小时候打翻太上老君的炼丹炉,长大了花天酒地到处留情。管他的事情,管得了吗? 你啊,就不能收收性子,好好做个太子? 昊瑝一听他数落自己,心里顿时不舒服起来,反驳道:“人家都说外甥仿舅舅,我不是像了您了!” “诶,你这兔崽子,没大没小的,信不信我把你丢到凌霄宝殿?!!” “你要是敢,我就告你姐姐!” “你母后来了也没用!”九爷把手中的茶杯往桌子上一摔——天帝这个找事的,把这兔崽子罚到天涯海角哪是让他来思过来了,明明就是给自己添麻烦来了!! 见九爷要生气,昊瑝赶紧收了戾气——他这舅舅虽然嘴毒,但是心底可比他父王母后软多了,自小要不是他护着自己,恐怕天帝早就把他的仙骨剔了。他讨好地凑到九爷面前,说舅舅,我是真的不想娶晴云。 这结成伴侣讲的是两情相悦,我对晴云并无情意,若是与她成亲,岂不是负了人家? “你和晴云没情意,和那西海的龙太子就有情意了?” 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这天上的哪个美貌的仙子你没有调戏过,现在好了,手都伸到水里边了! “我这不是对问骨一见钟情了嘛……”以前那混账事如今有点难以启齿,他支支吾吾了半天,说:“我对问骨可是一心一意的!” “一边去!”九爷十分不屑,说这话要是旁的说来还可信,从你这登徒子口里出来,只能当玩笑。 这么一说,昊瑝急了,“好好好,你们都当本太子在开玩笑!”他一下子站起来,手中的扇子被捏得“吱吱”作响,“今儿个本太子就把话放这里,本太子此生非西海龙太子不娶!” “哟,有点骨气。”九爷一笑,说那大太子您现在还在这里干什么,还不快去西海下聘礼? “你!”要说斗嘴这天界还没有能斗得过九爷的,昊瑝知道再说下去自己肯定又得被数落一顿,只能哼了一声,驾云飞走了。 九爷家的书生贺兰刚端了糕点过来,就不见了大太子,便疑惑问到:“大太子呢?” “去西海下聘礼去了。” “啊?” “唉,走了清净。”九爷拿起贺兰手中一块糕点,轻轻咬了一口,“明儿个去月老祠串个门吧。” 贺兰愣了一下,然后笑着应了声好。 西海此时正是好景色——这几日刚刚入了春,乍暖还寒时候,海风微微吹起,荡起层层波涛。天姿胜景,令人心旷神怡,流连忘返。 可是凡人不知道这西海底下更是繁华——龙宫之内金碧辉煌,华丽的楼阁被海水环绕,夜明珠悬于楼檐,发出幽蓝的光。 拿起桌子上一本书,问骨坐到窗前,他缓缓翻开一页书,读到有趣的字眼便要细细体味一番。 “王兄,王兄!”西海龙王的小儿子问心还未化成龙神,此时只是条小鲤鱼,从窗户游进来化了人形,二话不说就往问骨身上扑。 一个手不稳,书掉到了地上。问骨无奈地叹了口气,“你这孩子,怎么还是这么冒冒失失的。” “我想王兄了嘛!”他松开问骨,指着自己腰上的玉佩问到:“王兄你看,这玉佩好不好看!” 问骨随意应了一声好看,弯腰去捡落到地上的书。 “我就知道好看,这可是水仙姐姐送给我的!”他心里高兴,似乎又想起来什么,跟问骨说到:“对了王兄,我见着天界大太子了。” 他看他提着好多东西,正朝咱们龙宫过来呢! 手一抖,刚捡起的书又掉在了地上。问骨只感觉一股凉意窜上背后,头皮发麻。 又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新故事开启 今天比较忙,所以这章更新比较少 感谢君莫笑的客串(你是西海龙太子问骨哦) 想要客串的亲请给我评论留言吧 第32章 昊瑝篇·初见 人家都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问骨也不例外——他还是一条小鲤鱼的时候就暗恋过西海岸边的水仙仙子,可是他那时候小,所以总想着快点长大快点跃过龙门,好修得真龙之身,然后向水仙仙子提亲。可是真到几百年后,他跃过龙门,成了龙太子,那水仙仙子早与青鸾神结了亲,孩子都会打酱油了。他不觉哀叹,恨不相逢未嫁时。 ……等等,我怎么感觉这话有点别扭? 不管怎么样,从那以后,他就收起来了这儿女之情的心思,一心一意地帮着他父王打点西海的事情。他性子本来就内敛,做事又稳重踏实,勤勉好学,于是这三界就传开了——西海龙王得了个好儿子,把西海的事务打理得井井有条,施雨布阵从不怠慢,西边的百姓上的供奉自然富余。 要知道这仙家子弟自恃高贵而不学无术的真是太多了,其他三海的龙王简直要嫉妒西海龙王了。 当然,好与坏总是相伴而行。有好的传言,那坏的也少不了。比如传到这天界大太子昊瑝耳朵里的就是,这西海龙太子问骨,天性寡淡,三个月只说十句话,逢人都是冷着张脸,浑身散发的寒气,能把西海冻成冰。谁看了他那张脸,都得吓哭。 昊瑝一听,觉得巧了——他这段时间正无聊的要死,听来这这么无聊的人,正好去见见这无聊的龙太子做些无聊的事,好讨来些不无聊的乐子。 嘿,就这么办! 我倒是要看看是多么可怕一张脸,能把我吓哭! 于是昊瑝谁也没跟谁说,去太上老君哪里讨了颗溯水丹,吞了就往西海飞去了。 其实这海里的神仙,很少与天上的神仙往来。除了老龙王和龙母偶尔上天参加一下蟠桃宴,中秋宴什么的,其他的小仙,和凡人一样,只是听说,连这天上仙都面都没见过。他们自然识不得昊瑝,虾兵蟹将手中刀枪一拦,怒问到:“来者何人?!!” 昊瑝心中不悦,表面却依然和气,他温声说到:“在下是西海龙太子故交,今日路过西海,特来拜访。” 那些虾兵蟹将听他说自己是龙太子的故友,又见他长得文质彬彬,不像是歹人,于是对昊瑝说:“你在这里等一下,我去通报一下。” “好。” “大太子殿下,有人来访。” 本在读书的问骨抬起头来,问了一句:“何人?” “小的没有见过,不过那人说是您的故人。” “故人?”问骨接着问到:“那人长什么模样?” 小虾兵答到:“那人是个俊俏青年,看穿着像个公子哥。” “俊俏青年?”仔细想着——他向来少交朋友,同龄之中最常交往的就是东海的三太子,却鲜少亲自上门与他谈天,今儿个这个俊俏青年实在是让他摸不着头脑。 ……莫不是出了什么事情? 他忖了会,起身开口:“请他进偏厅吧。” 穿戴好见客的衣装,问骨命人准备了茶点。他到了偏厅,坐在正位上等待。过了片刻,那俊俏青年进来了。只见他俆步生风,手中的纸扇轻轻摇动,拂起肩上发丝,那双眉目实在是含情,衬得他整个人温文尔雅。 问骨打量了他半天,却怎么也想不出自己和这人认识,于是立起身来,拱手问到:“这位公子,不知来访在下,有何要事?” 他说话谦卑,丝毫没有龙太子的架子,声音温润,语气又得体。昊瑝不自觉在心里叹道:这人可真是好看。 这明眸皓齿,眉目如画,玉面红唇,身形修长的人儿,说话都声音也如泉水叮咚一般好听,怎么就被外界传的那么妖魔化了呢? 唉,可气,可叹。 不过他心中替这龙太子打抱不平的心思瞬间就被与对方交好的意图吹得烟消云散。拱手行礼,昊瑝笑道:“在下是天帝长子昊瑝,听闻西海龙太子一表人才,学富五车,仰慕许久。今日得了机会,特来拜访。” 百闻不如一见,龙太子果然是个妙人。 知晓他的身份,问骨甚是吃惊——这天界大太子纨绔成性的名声在外,纵使他不好世事,却也是知晓的。他自问和这大太子没有过交情,实在是搞不懂他为何来找自己。 而且还说了这么轻浮的话。 但是对方是天界大太子,问骨不能失了礼数,“大太子谬赞了。”他说,“请上座。” “诶,今日就不坐了。”昊瑝把扇子一收,说今儿个来此本来就是为了一睹龙太子风采,现下心愿了却,我也该走了。 “问骨,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问骨觉得这天界大太子着实奇怪——好生生的来西海找他,见着他却只留下一句“后会有期”,真是让人困惑。 而且,他虽言辞有些轻浮,可是彬彬有礼,不像传闻中的那样放浪风流啊…… 不过接下来几日,问骨就知道,这大太子的传言,绝对不虚。自打见过那一面,这昊瑝就跟打了鸡血似的,三天两头往西海跑。无论他在干什么,那大太子都跟在他身后,像只小尾巴一样甩不掉。 “大太子有什么事吗?” “没事。” “……可是我有事。” “那你忙,我在旁边看着你就好。” “……”问骨觉得头大——西海一堆政事等着他处理,奏折看都看不完。这大太子俩眼还闪着精光一直盯着他,实在是叫他不舒服。 可是这天界大太子,那是他能惹得起的? 好好在肚子里打了稿子,问骨说到:“大太子要不先回去吧。” 我这里公务太多,实在是抽不出身,怕是要怠慢了大太子。 昊瑝反而摆摆手,说无碍无碍。 佳人当前,赏心悦目,何有怠慢之说? “那天界大太子一定是喜欢王兄!”问心这话一出口让正在喝茶的问骨一下子就喷了出来。 啥? “不然他怎么一直粘着王兄呢!”问心说,“我也是因为喜欢王兄才一直粘着王兄的。” 问骨看着自家弟弟那一脸纯真的表情,心中念到:童言无忌,断不能信。 ……能不信吗?!! 看着坐在对面和自己四目相对的昊瑝,问骨觉得现在不仅头大,还胸口疼。他说大太子不是在天涯海角修身吗,怎么跑到西海来了? 昊瑝眨着无辜的双眼,可怜巴巴地看着问骨,说我被天帝罚去天涯海角思过去了。 问骨心想:我知道啊,不然我干嘛问你啊! 昊瑝:“我悔婚了。” 问骨心想:三界早就传开了,我知道啊! 昊瑝:“我是为了你才悔婚的。” 问骨心想:大太子你别开玩笑了,你为了我悔婚……等等,你是为了我悔婚的?!! 昊瑝:“我喜欢你。” 问骨:“哈?” 挽起问骨的手,昊瑝一脸深情地看着他,说:“我喜欢你,此生非你不娶。” 问骨只感觉抓着自己的那只手烫的吓人。 第33章 昊瑝篇·约定 人家都说修仙什么的不能要什么七情六欲。 这都是胡扯。 不信你看:那司戊天尊苏九爷当年为了凡人傅兰君大闹地府,赤焰神君崇燚和那阴间的幻鬼南风结了一世情缘,甚至那西天的往生尊者,都为魔帝钟毓入了魔道…… 正所谓情不知所起,一往情深。 天界大太子是因为对西海龙太子一见倾心才要悔婚的事情,很快就在三界传开了。 “我听说,大太子住到西海了?” 和黑无常喝酒的间隙提及此事,苏九爷不禁感叹啊:这天界的八卦传的可真快。 “那小子还是在西海呆着吧,省的本尊见着他心烦。” “天尊嘴上说烦他,前个日子还不是去和天帝那里向他求情来着。” “本尊那是看着他母后的面子。”九爷叹了口气,说到底是本尊看着长大的孩子,我哪狠得下心啊! 给九爷倒满酒,黑无常笑道:“天尊大人心地善良,护着大太子也是应该。” 不过那轩辕大帝可不是什么善茬,天尊要想说服他,恐怕没有那么容易。 说到这个九爷就感觉头疼——轩辕大帝玄律是出了名的倔脾气,而且还死要面子。如今昊瑝公然悔婚,不要他的女儿,他还不得把凌霄宝殿翻个底朝天啊! ……不然本尊先回天涯海角躲躲? 这边苏九爷为自己这好外甥的事情愁眉不展,那边天界大太子昊瑝却忙得不亦乐乎——自从他上次到了西海就赖在这里了。问骨不止一次说,大太子身份尊贵,屈居于此实在是不妥。昊瑝却说,这西海水天一色,山明水秀,可谓是修身养性的好地方,本太子在这里住挺好的。 问骨的脸僵住了,他心想大太子你开什么玩笑,这西海都是水,哪有什么天和山,大太子您是住的舒服了,我这心里不踏实啊! 昊瑝可不知道问骨心里在想什么——问骨忙于西海的公务,不能时时陪着他,他就自个在西海转转看看,但是这西海怎么看都是水,时间长了便觉得无趣。他坐在碧海林前面,看着一群海带群魔乱舞,顿时感觉自己被逼到这份上也是可怜。 都怪天帝,非要让他娶什么轩辕大帝的女儿,说什么门当户对。要说门当户对也是问骨和他门当户对啊,太子和太子,简直不能再配! 唉,等风头过去了,本太子就带着问骨去人间转转。看问骨那一身清冷劲,可是要沾点人间的热气。不然总是这么寡淡的性子,将来一起的时间长了万一他嫌自己聒噪了怎么办? “啪!” 有什么东西砸了脑袋一下,“谁这么大胆子,敢偷袭本太子?!!”吃痛地揉着头,昊瑝从地上捡起来刚才砸着自己的东西——是一颗珍珠,闪着白色的光,甚是好看。 他转过头,发现一个小孩躲在珊瑚树后面,看到他扭过头来,赶紧躲了起来,却又像是对他好奇,悄悄露出半张脸看他。 昊瑝看见那孩子眉心一点梅花痣,恍然大悟——这不是问骨的那个弟弟吗? 好像叫什么……问心? 走过去一把拎起问心,昊瑝把他举到眼前,“嘿小东西,你胆子不小啊,居然砸本太子!” “哇!放我下来,放我下来!!!”双脚离地被吊在半空中,问心一下子就害怕了,大喊大叫起来,“你欺负我,我要去告诉王兄!!!” 看问心短手短脚地来回扑腾,昊瑝觉得好玩,于是他故意佯装恶狠狠样子吓唬问心,说既然你要去你王兄那里告状,本太子就不能放你走啊。说着就把问心往上一丢。 问心惊吓的叫声响彻整片碧海林。 下人来报问心小太子不见了已是傍晚。问骨刚刚处理完政事,就忙着去找问心。 小孩子玩性大,像这样跑着没影了也不是第一次。他跑遍了大半个西海,最后终于在碧海林找到了问心。 ……还有昊瑝。 远远就看到一大一小两个人影坐在珊瑚台上,问心趴在昊瑝的膝盖上,笑得十分灿烂。 “昊瑝哥哥,人间真的好玩吗?” “好玩好玩。”看着问心那一脸崇拜的小表情,昊瑝就得意起来,说这人间啊,白日里鸟语花香,车水马龙,到了晚上万家灯火,歌舞升平。 不过这最好玩的还是新年,鸣鞭炮,贴春联,挂花灯,吃饺子,到处都是新鲜玩意,可好玩了。 “真的啊?”听他说的天花乱坠,问心瞬间就对人间升起无限向往。他说我也想去人间看看! “行啊。”昊瑝说,“到时候昊瑝哥哥给你买糖葫芦吃。” “好!”问心高兴地举起拳头,可是瞬间又低落起来,小声嘟囔着:“可是,我还没跃过龙门,没办法在陆上化人形。” “不急。”摸着问心的头,昊瑝说那就等你长大呗。 反正沧海桑田,人心不变,有着念想总是好的。 那时昊瑝还不知道,他这一语成谶,几万年之后,在昆仑山巅,淡漠地看着人间悲欢离合的道子,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前世儿时,曾对人间俗世如此向往。当然,这是另一个故事了。 “问心。” “王兄!” 听到问骨的声音,问心从昊瑝膝盖上下来,跑着就扑进了问骨怀里,奶声奶气地说到:“王兄王兄,昊瑝哥哥答应带我去人间玩!” 王兄也会一起去的吧! “这……”问骨看着弟弟那渴望的眼神,又看到昊瑝那一脸笑意,迟疑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那好。”这会昊瑝比问心反应快,看问骨答应,便立刻说到:“再过半月就是新年,到时候龙太子可别爽了约。” ……我什么时候和你约定了? 尽管心中不甘,面子上却不好反驳,况且还是自己这宝贝弟弟的要求,问骨也就只好笑着答应。 作者有话要说: 昊瑝的故事绝对是he了 最近想写师兄弟梗…… 第34章 人间(上) 一年滴尽莲花漏,碧井屠苏沈冻酒。 人间的日子比西海迟来一些——此时西海已经是冰雪融化,而人间还是大雪纷飞。可是这也挡不住新年的气氛,街上热闹非凡,火红的灯笼晕开淡黄色的光,烟火“嗖”的一声升上天空,伴着巨大的声响,变为五彩斑斓的颜色。 问心捂着耳朵大叫了一声,眼里却闪烁着光芒——他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着烟火。 把问心抱起来,昊瑝笑着问他:“喜欢吗?” “喜欢喜欢!”抱住昊瑝的脖子,问心说昊瑝哥哥,人间真是太好玩了! 我以后也能来吗? “等你长到像你王兄那么高的时候,不就能再来了。” “那我什么时候能像王兄那么高啊……”他满是羡慕渴望地看向问骨——问骨本来在看着空中的烟花发呆,注意到问心的眼神,便温和地笑了。 “只要好好修炼,早日跃过龙门,你就能来去自如了。”他说,“不过到时候,你可不能这么顽皮了。” “我一定好好修炼!”问心挥舞着小手,坚定的小模样把昊瑝逗乐了,他把问心架在脖子上,说走,带你去吃糖葫芦去! 到了小贩面前,昊瑝把问心放下来。他挑了一串大的糖葫芦,给了问心,又挑了一串糖浆多的给了问骨。 问骨看着手里的糖葫芦有些不明所以,昊瑝就笑着说到:“给你的。” 我听小家伙说你喜甜食,就挑了个糖多的。 听昊瑝这样说,问骨一瞬间竟有些呆住——对方连自己的喜好都这么知晓了…… ……为何呢? 然而事情的发生总是突如其来——昊瑝刚刚付完钱,问骨刚刚回过神,本盖在他们身旁的问心却不见了。 昊瑝一时有点慌,他本来是借着带问心来人间玩的借口想和问骨多相处一会,还特地去太上老君那里讨来颗化形丹给问心吃,现在问心却丢了,这不是弄巧成拙嘛! 问骨倒是淡定,他伸手在空中画了个符印,然后柔声和昊瑝说到:“大太子不必担心。” 问心身上有我下的符,又吃了太上老君的化形丹,不会有危险,一会寻着符印找过去就好了。 “呼,如此就好。”松了一口气,昊瑝说你心思还真是细。 “母后去的早,问心就一直由我带着。做哥哥的,总是要上点心的。” “这……”似乎是不小心揭开了对方的伤心处,昊瑝这才想起来,自到西海没有见过西海龙母。看问骨那清瘦的身形和冷若冰霜的容颜,他不禁揣测:问骨是不是就是因为年少之时就撑起半个家来,所以少年老成,性子冷清。 你的心,不会也是冷的吧? 那我是不是能把它捂暖点? 见昊瑝只是看着他不说话,问骨便开了口:“大太子还要转转吗?” 一个激灵回过神来,昊瑝笑了笑,说既然不急着找问心,那便再转转吧。 昊瑝记得他小时候去天涯海角玩,拖着苏九爷家白狐狸的尾巴满地跑,苏九爷看着他颇无奈地叹了一句:“顽劣成性,难成仙根。” 你这娃子,倒是像人间的孩子。 其实在昊瑝看来,这人间总是要比天界好点的——纵使充满悲欢离合,甚至多了些世俗,却比天界多了好多生气。舅舅说他难成仙根,可是他打出生就是天界大太子,是天帝的儿子,这仙根天生就埋在骨子里,只能说是命格太弄人,让他成了天帝的儿子。 不过这丝毫不影响他去人间玩乐——人生得意须尽欢,况且他的一生不知何时才是尽头,怎么可以在九重天上孤凄悲凉地度过千万年呢? “大太子潇洒本性,我等小仙自然是参不透的。” 他们到了一拱桥之上——人们大都在河岸边点灯祈福,少有人注意到这边。 “潇洒?”昊瑝无奈地摇摇头,“不过是随性罢了。” 对了,你不会也像旁人一样,把我当成个不学无术的公子哥吧? 问骨心想:你不就是个不学无术的公子哥吗?可他心软,看见昊瑝那无可奈何的样子就有点心疼,默默在心里叹了口气,然后淡然说到:“不会。” 大太子是性情中人。 “性情中人?哈哈哈哈……”昊瑝笑出声来,他说问骨你说话太好听了。 你这样夸我,本太子会骄傲的。 “……”你从哪里听出来我是在夸你了? ……不过,为什么看到你笑,我也想笑呢? 昊瑝本是在开怀大笑,却因为一件小事而定住了。他看到问骨的嘴角微微翘起,在梨涡处化开一点柔情。天空中烟花灿烂的颜色落在他的眼中,变幻为闪烁的光芒。只是刹那间,心中的一座城池便为他倾塌。 西海有佳人,绝世而独立。 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问骨。”他不禁叫了他一声。 “嗯?” “我……我想做一件事情。” 问骨嘴角的笑意化的更开,眼睛也笑成月牙的形状,“什么?” “就是……”他伸出手,搂住问骨的后颈,“我想亲你。” “诶?” 在对方来不及拒绝的时候行动,他吻了他。 瞬间感觉浑身发麻,问骨只觉得唇上的触感温热柔软。 天空中一朵红色的烟花,映出相拥的身影。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特别忙 所以每章更的比较少 见谅 第35章 人间(下) 月影隔花,花相随。云雾观人,人不归。 昊瑝想啊,这神仙的命数无尽头,老讲什么清心寡欲修身养性,实在是乏味。他要不是顶着个天界大太子的名头,可能早就下到人间做个普通人了。 “每日花天酒地不学无术的普通人?”九爷向来不给别人面子,嘲讽起来他得心应手。他说大太子你可真普通。 普通的祸害普通的人。 “我怎么就祸害人了!”他不服气,又说不过他舅舅,就只好更花天酒地不学无术,像是跟自己怄气一般。后来九爷又说了,我知道你这孩子表面满不在乎心里其实苦的很。 刚一出生就被父皇母后丢到天涯海角,由我带大,从小缺父爱母爱的,我又总是宠着你,倒是把你宠坏了。 唉,都是本尊的错。 听他这么说,昊瑝一时有些愧疚——他确实缺爱,可是九爷对他是真好。他们都说这天界大太子是仗着自己是天帝的长子,所以才这么肆无忌惮的犯错。其实他是仗着司戊天尊护着他,所以才敢这么无理取闹。 他记得小时候偷偷跑回九重天,那时候他二弟三弟都出生了,全天宫的人都围着这俩小祖宗转,可是仙女仙子的都不知道他是天界大太子,甚至有人推了他一把,说哪里来的野孩子,快滚。 “所以那时候我想,既然三界都不知天界大太子,那就做点让他们记住我的事情。”昊瑝摸着问骨的嘴唇,笑了起来,“好事太难做了,所以就做些坏事。” 打翻太上老君的炼丹炉,调戏天宫的仙子,把天帝的宝剑扔到瑶池里……渐渐的,他们终于记住了这天界还有我昊瑝这么一号人物。 我这样博取关注是不是太孩子气了? 问骨还震惊在刚才的吻中,缓了好大一会儿,才理清楚昊瑝说的话。“大太子不甘被岁月埋没,是志气之举。”他处事向来圆滑,虽然事实上并不是这么想的,那清冷的眸子下这些话倒还真的有说服力。 毕竟对方是天界大太子,得罪不得。 昊瑝盯着他看了会,然后叹了口气。他这一叹气倒是让问骨心中一动——我不会说错什么了吧? “不好玩。”昊瑝说,“一点都不好玩。” “不好玩?” “对啊!”他挽起问骨一缕发丝,“我本来以为你会生气的。” 我连招呼都不打就亲了你,而且还告诉你我是个纨绔子弟,你居然还安慰我。 问骨,你的心到底是有多冷? “我……”被昊瑝这么一说,问骨一时间有些语塞——要说被真无缘无故就轻薄了不生气肯定是假,可是对方是天界大太子,自己怎么敢和他生气。如今对方这么一说,倒是显得自己不近人情了。 看他哑口无言的样子,昊瑝突然笑了。他拉起问骨的手,攥在手心中,说问骨一直是冷冰冰的。 我这样给你暖着,你会不会就稍微温和一点? 我是不是……能把你的心暖热? 手掌间传来暖意,顺着血液流遍全身。问骨看着昊瑝——这个人满脸笑意,眼中的温柔像是要溢出来一样,仿佛看得久了,自己就会被化成一潭春水。 有那么一瞬间,问骨觉得有一股暖流流进了自己的心里。 “……在下可以问大太子一个问题吗?” “嗯?” “大太子为什么喜欢我?” “哈?”昊瑝没想到问骨会问这个问题,他本想大笑,却在看到对方一脸认真的表情后严肃起来。“不为什么。”他说,“就是恰好喜欢了而已。” 这回答让问骨有些意外,也有些不明所以……恰好喜欢? ……大太子对别人也是这么说的吗? “别人?”昊瑝想了想,说要是别人的话,本太子可能就会说把那人夸的天花乱坠了。 唯独对你,我是真心。 “……”问骨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不知道为何,听到昊瑝这样说,他一点都开心不起来。 他突然想起之前在书上读到的句子:几次细思量,情愿相思苦。难道说,这情是苦之根源?那唇上还未消逝的柔软触感,又算是什么呢? 他感觉他不懂什么叫喜欢。 “去找问心吧。” “好。” 有人一心只知对人好,有人却不知如何接受别人的好。 问骨和昊瑝追着符印走,一路上昊瑝满脸笑意,问骨却有些愁眉苦脸。 他担心,有些事情会发生。 寻到一处烟花前,他们看到了问心。 ……可是,这场景,怎么那么诡异呢? 问心坐在地上大哭,还有一个看起来比问骨稍大的孩子在问骨面一边放烟花,一边恶狠狠地说:“不许哭了,听到没!” 听到对方呵斥自己,问心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哭得更厉害了。 昊瑝看着那放烟花的小男孩觉得右眼皮直跳。问骨盯着那孩子看了一会,总感觉眼熟,然后看向昊瑝,恍然大悟。 这孩子的桃花眼和大太子一模一样啊! 难道说是大太子的私生子?!! 一看问骨那呆滞的表情,昊瑝就知道他想多了。平息了一下心中的怒意,他对那孩子喊到:“昊玥,你给我过来!” 男孩子听到声音,回头看了一眼,可是他看到昊瑝并没有乖乖走过去,而是扔下烟花撒腿就往反方向跑。 呵呵,小兔崽子,敢跑?!! “哇!快来人啊!谋杀亲弟弟了!救命啊!” “闭嘴!” 一个箭步,昊瑝把昊玥拎在了手里,小娃娃四肢乱舞还大喊大叫,他就捂住昊玥的嘴,想:小孩子是不是都这么能闹腾。 抱起问心给他擦着眼泪,问骨看向那边又吵又闹的兄弟俩,“……大太子,您还是先松开手吧。” 小太子要被您捂没气了。 话说这天帝有十个儿子,大太子昊瑝是从小缺乏管教所以纨绔成性,这小太子昊玥则是因为年龄尚小被天界的人宠坏了。毕竟是最小的儿子,天帝天后自然是要啥给啥。久而久之,这孩子就成了天界的小霸王。 不过昊玥有克星,就是他大哥昊瑝。 “说,你怎么跑人间来了?”此时昊瑝一脸严肃,说话也厉声起来,“还有,你怎么就把问心给弄哭了?” 昊玥跪在昊瑝面前,嘟着嘴一脸委屈。他支支吾吾半天,说自己是偷跑到人间看新年的,至于问心,不是他弄哭的。 “方才有几个男娃抢他的糖葫芦,他才哭的。我还算是救了他呢!” 烟花也是我买的,想哄他不哭。 “真的?” “当然是真的!” 昊瑝狐疑地打量着昊玥——他这弟弟的性子再了解不过,要比折腾,这小娃子比他还甚。他扭过头,问昊玥:“他说的可是实话?” 问心缩在问骨的怀里,满是水汽的大眼睛眨巴了两下,然后点点头。 “你看,我说的是真的吧!” 昊玥满是得意,弄得昊瑝面子有点挂不住,他咳嗽了两声,说:“别跪着了,起来吧。” 还没起身站稳,昊玥就被昊瑝拉到了一旁——昊瑝在他耳边小声问到:“父皇母后还在生气吗?” 昊玥自是知道他问的是什么,“舅舅替你求情,父皇母后已经不追究了。” 哦,舅舅,我就知道你最疼我了。 “但是轩辕大帝不给舅舅面子,他说择日一定带人填了西海。” ……啥? 自家大哥此时的可谓是六神无主,昊玥叹了口气,拍拍昊瑝的肩膀,说皇兄,你好自为之吧。 我就先回天宫了。 说罢他就跑到问心面前,笑着对问心说道:“小美人,咱们有缘再见啊!” “……好。” “家弟年龄尚幼,不懂礼数,还请见谅。” “……大太子言重了。”问骨不怒反笑,说我倒是觉得小太子挺可爱的。 莫不是大太子小时候,也是这般顽皮吧? 听出来问骨是在打趣自己,坏心情瞬间烟消云散。 “只怕本太子没那么顽皮,龙太子倒是像问心一样爱哭鼻子吧?” “我才不爱哭鼻子呢!”问心不满,挥着小手抗议。 “好好好,你最勇敢了。”从问骨怀里抱过来问心,把他架在脖颈上,他说时间也不早了,咱们回去吧。 跟在昊瑝的身后,问骨不禁陷入了沉思——是从何时开始,两人的对话,变得如此亲近了呢? 到底,什么才算是喜欢。 回到西海,一切似乎又变成了平常模样。问骨每天忙于政事,昊瑝则是带着问心到处玩耍。 这天问心却跑到问骨的书房,趴在他的膝盖上,认真地问:“王兄,亲亲了就要成亲吗?” “……谁跟你说的?” “昊玥。”他指了指自己眉心的梅花痣,“昊玥亲了我这里,他说亲过了就得和他成亲。” 王兄,我喜欢昊玥。 “喜欢?”看着自家弟弟满是纯真的眼神,问骨一时间竟有些无力——连问心都知道什么是喜欢啊…… 他突然想起来那日在人间的桥边,昊瑝说:“我想亲你。” 嘴唇上温热的触感似乎又回来了。 脸颊发烫,心跳加速……明明之前没有这种感觉的。 难道说…… “太子不好了!”虾兵一身狼狈地闯进书房,“外面,外面有一个人带着一堆天兵来西海了!” “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问心和小太子昊玥这一对 以后会写长篇吧 不过可能是两人转世的故事 第36章 圣旨 轩辕大帝为天帝义弟,当年和天帝征战三界,为天界立下汗马功劳,天帝自是对他礼让三分。轩辕不敢拿昊瑝问罪,心里却不舒服,就嚷着要西海给他女儿个交代。天帝想出言阻拦,最终还是住了嘴——毕竟是昊瑝悔婚在先,拂了轩辕的面子。 儿孙不孝啊儿孙不孝。 可是这一闹,让西海倒了霉。 西海龙王站在龙宫门口,恭恭敬敬地向轩辕大帝行礼,说:“恭迎轩辕大帝。” 不知轩辕大帝来此,是有何要事? 轩辕此时满身的怒气,发出的杀气简直要让龙宫都摇三摇。“让你儿子出来。”他说,“不然休怪本座对你不客气!” 西海龙王这下傻了眼,“这……不知道轩辕大帝说的是小仙的哪个儿子?” “自然就是你家最不要脸的那个!” 居然敢勾引天界大太子,挑拨他悔婚,让本座的女儿丢尽颜面,本座今日不杀了他,实在是有背天则! “看来轩辕大帝是非要我的命了。”一句男声响起,众人便被这清冷如冰的声音吸引过去——问骨走到轩辕面前,毫无畏惧,他先是鞠躬行礼,然后说能劳烦轩辕大帝这么大阵势,真是折煞小仙了。 轩辕眯起眼睛打量着眼前芝兰玉树的男子,问:“你就是龙太子问骨?” “正是小仙。” “那就是你了。”轩辕举手一挥,说:“来人啊,把龙太子拿下!” 一群天兵将问骨围住,有两个上来要擒住问骨的肩膀。问骨却挣脱他们,“既然轩辕大帝要抓我,那么可是有天帝的谕令?” “要谕令作何?” 问骨冷笑一声,说这捉拿仙班之内的神仙,可是得要天帝谕令的,不然谁不能擅动。 轩辕大帝不会连这个也不知道吧? “你!”轩辕被他说的哑口无言。 “问骨,不得无礼!”西海龙王还是忌惮轩辕的身份,怕惹恼了他。问骨却向龙王点点头,说父王放心,儿臣自有分寸。 他对轩辕说到:“轩辕大帝想让小仙跟您走也可以,不过还望您能答应小仙一个要求。” 轩辕眉毛一横,“什么要求?” 问骨一笑,说:“无论何时,轩辕大帝都不可伤西海子民。” 如果您答应我这个要求,小仙就跟您走。 西海龙太子能言善辩,在此境地也能如此冷静应对。轩辕大帝虽然仙位高,此时却显得是无理取闹,但是心中愤懑难平,无奈之下他只能应了问骨的要求。 转身对龙王深鞠一躬,问骨说:“儿臣这段时间不能陪着您了,还请父王保重身体。” 老龙王对自己儿子的人品甚是了解,知道他如此做是为了西海,心中甚是担心。“问骨,你……” “父王放心。”问骨故意放大声音,“轩辕大帝一言九鼎,小仙信得过。” 轩辕闻言,心中更是不悦,“来人,带龙太子走!” “且慢!”一道白光闪过,就有个人影落在问骨的面前。 问骨不禁睁大眼睛——大太子?!! 昊瑝身着金袍,头戴珠玉衮冕,一看就是上朝觐见的公服装扮。“轩辕大帝没有天帝谕令就擅自抓人,也太不把天规放在眼里了吧?” 轩辕见来人是昊瑝,心中甚至吃惊,不过这事本来就是昊瑝对不起他家女儿,他说起话来自然气势。“捉拿龙太子之事也是因大太子而起,况且和和龙太子已经达成协议,大太子可还有什么异议?” “大太子!”问骨拉住他的袖口——昊瑝的脾气他也了解,指不定会做出什么冲动举动,他可不想让昊瑝为了他犯错。 知道问骨在担心自己,昊瑝只是微微侧过头,回给他一个安心的笑容。 “我这做小辈的可不敢对长辈有什么异议。”他举起手中的明黄卷轴,“不过,这天帝的谕令,我这做儿子的,可是不敢违背啊。” “这?!!”轩辕困惑,“难道天帝有什么吩咐?” 昊瑝“哼”了一声,转身看向问骨。他打开卷轴,“西海龙太子问骨听令!” 问骨愣了一下,然后跪了下来。 在场的人看天帝谕令要出,便齐齐跪下。 不觉一笑,昊瑝大声念到:“三界之安,需有良才。西海龙太子问骨博学多识,为治世栋梁。朕赏识其才华,封其为文书上仙,代表天界去西天论佛大典。” “啊?” “啊什么啊。”昊瑝给他使着眼色,“还不快接旨!” “啊……多谢天帝恩典!” 俯首叩拜,接过圣旨,问骨的心里却落了慌——这天帝好端端的,怎么就封我做上仙了呢? 莫不是…… “既然龙太子已为文书上仙,还是得快些去西天,不然误了论佛大典的时辰可就不好了。”昊瑝继而对轩辕说到:“不知道轩辕大帝还有没有别的事情了?” 此时轩辕早已是气的脸色发白——天帝谕令说封问骨为上仙,又让他代表天界去西天论佛,若是他抓了问骨,就是对天帝不尊,还和西天结下了仇怨。 “然后你就拽着这条小金龙来我这里了?” “嗯。” 九爷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昊瑝和问骨,一时间感觉毒火攻心——大麻烦带着小麻烦过来给他找麻烦,你说这麻烦不麻烦?!! “舅舅!”昊瑝讨好地跟他说,“我也是走投无路了,求您帮忙的。” “求我帮忙?”九爷冷笑一声,说您大太子多大的本事,连天帝的谕令都敢假传,还用着我帮忙? 一说这个,昊瑝有些哑言,“我……我这不是怕问骨被轩辕那个老家伙带走嘛!您也知道他轩辕大帝是什么人,要是问骨被他带走,还不得被碎尸万段啊……” “那你有没有想过,假传天帝谕令是触犯天条的事情,你天帝老子会不会放过你?!!” “舅舅!你真的要见死不救啊!” 问骨实在是看不下去两人这争吵,叩拜说到:“是问骨不好,给天尊还有大太子惹来这么多麻烦。这些罪责问骨一人承担,还请天尊不要责备大太子。” “问骨,不用和这种铁石心肠的人说话!”昊瑝也是正在气头上,他说亏司戊天尊还自诩清高,与那些冷面神仙不同,还不是天天天条天规的挂在嘴边,虚伪小人! “你说谁虚伪小人?!!”九爷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那楠木桌子立刻就碎成两半。 一旁站着的贺兰见此,立刻开口说到:“九爷莫气,大太子只是救人心切,他孩子心气,你别跟他一般见识。”转而又和昊瑝说:“九爷这些日子没少为你操了心,连天帝那里都去过好几次了,大太子可不能这么误会九爷。” 问骨也拽拽昊瑝的袖子,示意他莫再说如此叛逆的话。 昊瑝这下子冷静下来了,他沉下气来,小声说到:“昊瑝出言不逊,冲撞了舅舅,还请舅舅不要责怪。” 贺兰给九爷顺着背,九爷的气也顺了点,他长长叹息一声,“也不是不能帮你。” “诶?” “天道是有情可堪守。”他看向问骨,“说明白点,本尊并不觉得你和昊瑝有真情。” 既然昊瑝说你们情比金坚,那就去地府的轮回道看看,若是经得住人间的七情六欲,那本尊定会想办法帮你们说服轩辕。 “那就这么说好了。”昊瑝说,“您可不能反悔!” “不反悔。”九爷接过贺兰手中的茶抿了一口,“你还是看好你的小金龙吧。” “我一定会向您证明,我和问骨是真心相爱的!” 他紧紧抓住问骨的手,却没看见问骨担忧的眼神。 作者有话要说: 收藏过五十了 我承诺过每过五十收藏写一个番外 所以番外是想要污污污还是某个cp的衍生? 还是来个cp大杂烩? 第37章 昊瑝篇·人道(上) 一寸相思千万绪,人间没个安排处。 黑无常看到天界大太子带着西海龙太子来到地府的,着实捏了把冷汗——虽然司戊天尊提前叫人来通知了一声,可是这两位一个是天上的尊贵,一个是海里的主子,可都不是他这等阴间小神惹得起的。 让我□□这两位爷级的人物,九爷还真是看得起我谢必安。 无奈叹了口气,黑无常迎了上去,躬身说到:“小神黑无常见过大太子和龙太子。” 见黑无常行礼,问骨赶紧说到:“论仙位谢爷可比在下高,如此真是折煞在下了。” “龙太子是真龙之身,身份尊贵,小神当许此礼。” “这……” “哈哈,本太子和问骨与谢爷真是一见如故。”昊瑝最不喜欢这种寒暄,赶着打断两人的谈话,“司戊天尊让本太子来轮回道看看,还得劳烦谢爷照料了。” “天尊大人交代的事情,小神定不会怠慢。”他侧身伸手,说请二位随我来。 地府可不似天界一般清冷高贵,更不像人间那般热闹生气。鬼魅如须缥缈的薄雾,在他们接近的瞬间消失不见,却留下阵阵寒气。问骨虽然向来心定,此时也是被那飘来飘去的鬼影惹得心神不宁。他本就生在海中,身子冰冷,这地府阴森森的,却是教他打了个冷战。 突然温暖包围,他扭过头——昊瑝把自己的披风盖在问骨身上。 见问骨那一双冰蓝的眸子盯着自己,他便笑了出来,温声问到:“还冷吗?” 问骨愣了一下,然后摇摇头。昊瑝却还怕不够,抱住他的肩膀。“没事,有我在。” 明明不需要对方承诺什么,问骨也不知道对方要承诺什么,但是这句话却让问骨悬着的心放了下来。手指传来的温度随着血液传遍全身,竟是连心里也升起一股暖意。 他突然觉得脸颊发烫。 我这是……怎么了? 跟在身后的两人卿卿我我,黑无常视而不见。待他们过到了轮回道,便看到地上有无数个道口,发出不同颜色的光亮。 六道轮回,天道,人道,阿修罗道,畜生道,饿鬼道,地狱道。 “凡间的生灵死后便在此入轮回。”黑无常缓缓开口,“落下不同的道口,便会有不同的命运。” 不知两位要看哪一道? “既然九爷让本太子来看人间的悲欢离合,那自然是看人道。” “那好。”黑无常将两支哨笛分别交给昊瑝和问骨,说两位隐了身形,小神便施法送两位入人道一游,若是要出来,就吹响这哨笛。 把玩着手中的哨笛,昊瑝笑着跟问骨说:“这玩意倒是精致,回去我让天宫的巧匠做个一模一样的送你可好?” 问骨却皱起眉头,说:“大太子莫要再胡闹了。” “不闹不闹。”知道问骨认真的性子,昊瑝也不打趣他了。牵起问骨的手,昊瑝说咱们走吧。 不知魂已断,空有梦相随。 天不知何时下起了雨,昊瑝护着问骨到一处凉亭避雨,却看见亭中早已经坐了两位年轻男子。一位青衣,一位灰袍,都是俊郎男儿。他们相对而坐,却都看向灰蒙蒙的天空,谁也不说话。 昊瑝和问骨好奇,便走了过去——他两人现在隐着身,凡人自然是看不见他们的,也听不到他们说话。 倚在凉亭的柱子上,昊瑝理着被雨水打湿的额发,突然一阵冰凉触及自己的眉心,一抬头,便看到问骨轻轻拿衣袖替他擦拭额头。“你的手太凉了。”他嘴上虽这样说,却是把问骨的手贴在脸颊,笑意更浓。 问骨的手一僵,随即感觉心中一阵悸动,把手抽了回来。 “可是还在生气?”说这话的不是昊瑝,而是灰袍男子,只听他对青衣男子说到:“朕承认朕不该骗你,可是朕也是迫不得已。朕是天子,不可在民间暴露身份,你也是将门之后,应该明白这个道理。” 有什么事情,跟朕说就好,为什么一声不吭地就离开,可知朕找你找的多心急?!! “原来是人间的小皇帝欠下的情债。”昊瑝说。 问骨没有搭话,他看向那个青衣男子,只见他是皱起眉来,默不作声。 看对面的人丝毫没有动摇,皇帝叹了口气。“翼遥,你救朕一命,朕心存感激。留下来吧,让朕可以报答你的救命之恩。” 你不是想要驰骋沙场,做一位将才吗?朕可以满足你的愿望,给你加官进爵金银财宝,只要你留下来。 “陛下言重了。”青衣男子开口,面上却波澜不惊,“臣并无大功,当不起此等赏赐。” “翼遥……你为何一直躲着朕?” 到底为什么,从昆仑回来之后你就对朕如此冷漠?!!你不是答应朕留着朕的身边吗,为何现在反悔?!! “那时臣不识得陛下身份,才说了逾越的话。臣……” “看着朕的眼睛说话!”还未等翼遥说完,皇帝便厉声打断了他。翼遥一惊,下意识转过头——既生气又无奈,皇帝的眼角泛着红。他直直盯着翼遥,等着他开口,却迟迟没有听到他的声音。 这样对视了一会,他终于先放下了身段。“翼遥。”他轻声叫他,“别走。” 留在朕的身边,朕需要你。 只是这一句,就叫翼遥的内心不能自己。 “臣……遵旨。” “这小皇帝还真是幸运,留住了自己的小情人。”见两人并肩而去,昊瑝的心中甚是欢喜,他指着那两人的背影跟问骨说:“你看,这两人情深义重,就算是经历波折,到最后也是携手相伴。” 你也要答应我,若是将来闹了矛盾,可不要离我而去。你也要留着我的身边,因为我需要你。 昊瑝说这话的时候并未看着他,问骨却觉得似有一道深切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明明温情如水,却像烈火一样要把自己灼出来个洞。 突然有些不好意思,他轻咳一声,“既然遇到这两人,那么咱们就帮这两人结个缘吧。” 笑着牵起问骨的手,昊瑝说了声好。 作者有话要说: 实在是忙 只能挤时间更文 新文也在存稿…… 关于皇帝和翼遥的故事 会有番外的 第38章 昊瑝篇·人道(下) 神仙入得轮回道,一走便是千万年。等他们到了皇宫,竟然已经过了五载春秋。 “陛下,杨珵是叛贼之后,不可留啊!” “陛下既然已经下令诛杨家九族,若是留下杨珵,怕是会让世人诟病的!” “老臣恳请陛下降旨,即刻处死杨珵!” “你们有完没完!”一掌拍在龙椅上,皇帝此时怒不可遏,他的身子因愤怒而颤抖,“你们非要逼朕杀了他吗?!!” 堂下的臣子齐齐跪下,高声道:“请陛下三思!” 昊瑝与问骨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了什么。 “这杨珵是逆臣杨霑的儿子,杨霑想要谋朝篡位,被皇帝知道了。皇帝下令诛了杨霑九族,独独留下了杨珵。” “我听说啊,这杨珵之前是陛下的贴身侍卫,日日夜夜都陪在皇帝身边,这恐怕是陛下舍不得这情分吧。” “我看也是,你看陛下前几天来探视的时候,一口一个翼遥叫的可亲,那杨珵还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可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几个士兵负责看守被关押在地牢里的杨珵,皇帝下令不许对杨珵用刑,除了放他走剩下的要求都尽量满足。可杨珵每日连话都不说,他们也就无事可做。揣测圣意成了他们的乐趣,毕竟头一回见皇上对一个人这么上心。要知道上次皇帝把自己的皇弟关在地牢的时候,可是下了令要用酷刑,那齐王最后被一把火烧死了。 对自己兄弟都如此下得去狠手,却舍不得杀一个乱臣之子,实在是叫其他人困惑。 “不过终归还是要处死杨珵的。”一个士兵说到,“他可是杨霑的儿子,我听说朝中的大臣这段时间上奏的折子,都是劝陛下处死他的。陛下再怎么位高权重,也不能不顾及诸位朝臣的面子啊。” 阳光落在问骨的脚尖,问骨却丝毫感受不到暖意。他皱起眉头,显露出担心的样子。昊瑝见他如此,便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莫要担心。”他拉着问骨的手攥紧了一些。 昊瑝点点头,说咱们不就是来给他俩结缘的吗? 本太子自然有办法。 “什么办法?” “你跟我来。” 此时紫宸殿内朝臣们又在向皇上上书,要求处死逆贼之子杨珵。皇帝被他们气的头疼,竟差点晕了过去。 “朕迟早要让你们给气死!”仅仅过了五载,这位年轻的帝王此时居然有些沧桑。他一把把所有人上奏的折子都摔在地上,那些大臣们却还是不肯善罢甘休的样子。 “陛下切不可因为一时的仁慈,做出荒唐的决定啊!” “臣等是为江山社稷着想,恳请陛下三思!” “老臣请陛下三思!” “你们……你们!” “启禀陛下,太史监五官保章正有要事求见!” 这太史监是观星测卜的官邸,平时就会神神叨叨的说些神啊贵啊。皇帝揉着眉心,不耐烦地说到:“这种时候,他来干什么?!!” 那通报的小太监被皇帝这语气吓得浑身发抖,磕磕巴巴地回到,那人说和杨珵有关。 皇帝听到“杨珵”二字,便立刻让人进来。那五官保章正进来还没来得及行礼,就一下子跪在地上,高呼道:“陛下,杨珵是将星下凡,不可杀啊!” “什么?” “所以大太子便是伪造了一片星象,没让那人间的皇帝,杀了自己的爱人?” “嗯。”出了人道,昊瑝与黑无常讲着所见所闻,他十分得意地说,本太子这法子不错吧? 其实明眼人都能看出来,那皇帝根本舍不得杀杨珵,他只是缺个借口,那么本太子就给他一个借口。怎么样,本太子也是做了一件好事吧? 说完他看向问骨,一脸邀功的表情。问骨笑了笑,点头说到:“大太子真是英明神武,心地善良。” “我就知道,问骨你一定会夸本太子。” 眼前两人卿卿我我,好不幸福,却不见黑无常的脸都快憋青了。他轻咳一声,才引起两人的注意。 “抱歉抱歉。”昊瑝心情好,对旁的人自然也就多了些和气,他说忘了谢爷孤家寡人这么长时间了,没顾忌谢爷的感受,还请谢爷见谅。 看着大太子那笑眯眯的样子,黑无常怎么都感觉对方这话听起来膈应得慌。 不过现在可不是想这种事情的时候——拽着昊瑝和问骨就要再入轮回道。昊瑝一惊,刚要开口大吵,就被问骨拦了下来。 问骨问:“我们这刚从人道回来,不知谢爷为何又让我们回去?” “因为两位做了多余的事情。”黑无常的声音冷了几分,听起来有些慎人。 昊瑝不解:“多余的事情?” 为何? “因为杨珵该死,你们却让他活了下来。” 当年天宫的玉麒麟与蛇妖相恋,触犯了天条,天帝设罚,让玉麒麟和蛇妖经历万千轮回,每生每世只能为敌,不得成眷。若蛇妖生为狡兔,麒麟就生为猎鹰;若蛇妖生为山鸡,麒麟就生为狼毫,生生世世都不得善终。这一世,玉麒麟转世成了人间皇帝,而那蛇妖便转世成了杨珵。本来杨珵死了,这一世的轮回就算结束了。如今你们违反天命,把杨珵留了下来,只怕会引来灾难啊! “灾难?” 待再入人道,过了十载,这人间又是另一番景象了:街上流民四蹿,到处都是哭号,好多尸体横在地上,有士兵打扮的人举起手中的大刀,毫不犹豫地向妇孺孩童刺去。 这是…… “战争。”黑无常掐指算了算,然后面无表情地说:“咱们走吧。” “走?”昊瑝说,“咱们不是要找皇帝和杨珵吗?” 黑无常却是摇摇头,说不用找了。 杨珵被皇帝杀死了。 这场战争,便是因他两个人而起。 “怎么会……” 撕心裂肺的喊叫如同索命的利剑,一下子□□昊瑝的心里。他有些无措,求助地看向问骨——问骨却只是看着远处的火光照亮了半边天空。 他没感觉到,昊瑝在颤抖。 第39章 这只是个番外 神妖录番外之君归后 前言:还记得《神妖录之九爷》中被罚轮回的玉麒麟和青蛇吗?这是他们的一世。这一世蛇妖转生为杨珵,而玉麒麟转生为大庆皇帝燕珣。本应该是君明臣贤,却不料他们又成为了敌人。 万千轮回,每生每世只能为敌,不得成眷。 ===== 正文 今晚的夜,黑的深沉。云彩如同墨迹一般抹在天边,偶然一声鱼跃,打破这片宁静,却在下一刻落入水中,回归寂然。此时将军府却是热闹非凡——杨珵杨大将军一连攻下□□厥七座城池,立下大功,皇上给了他许多封赏。这不是,今儿个晚上还特地在将军府宴请了群臣,说是给杨将军接风洗尘。 朝中大臣多与李亦谷一道,自然是与杨珵不睦——杨珵乃叛军首领杨霑之子,当年九霄殿逼宫,杨霑落败,当场自刎。那时杨珵还是燕珣的侍卫,按理说杨珵应该被收押天牢,择日处斩。可是皇帝燕珣却留了他一条性命,还让他入了军队,上阵杀敌。杨珵便建功立业,一次次得到封赏,做到了大将军。 乱臣贼子之后,为其举宴,实在是不符祖宗礼法。可是燕珣发话,大臣又不得不听,酒场上与杨珵眉开眼笑举杯共饮,心中却不知道有多不舒服。 “杨将军英勇神武,真是将星下凡啊!” “杨将军是我大庆的功臣啊!” “杨将军……” “杨将军……” 杨珵不喜欢这些阿谀奉承,可是碍于皇上的面子,只能一杯又一杯的应下。他用眼角的余光偷瞄坐在正位的人——燕珣正单手撑着头,一脸微笑的看着他。似乎是注意到他的目光,他嘴角的笑意更深,一双眼眸似要溢出水来。 他心里一怔,慌忙收回自己的目光。 见杨珵如此,燕珣心中隐隐不悦——朕有那么可怕吗? 端起酒杯,他突然说到:“今日是杨将军的接风宴,朕有话要说。” 众人安静下来——只见燕珣走下座位,到了杨珵面前。“杨爱卿,朕这一杯敬你。” 杨珵面露难色,却还是应了下来,“多谢陛下。” 正当他要接过酒杯的时候,李丞相的声音却响了起来。他说陛下万万不可,您是皇上,怎么能敬一个下臣呢? “怎么不可?”怒斥李亦谷,燕珣说杨将军是我大庆的功臣,朕敬他,以表嘉奖之心,有何不可? 还是说,李爱卿你觉得,和东蛮子这一仗不该打?!! “这……老臣不是这个意思。” “朕看李爱卿也累了,不如早点回去休息。”他丝毫不客气,“这还是留给年轻人们把酒言欢吧。” 李亦谷心里不舒服,却也只能欠身答应,道了声“老臣遵命”。 燕珣舒展开眉头,正准备转身与杨珵说话,手上的酒杯却被杨珵夺了过去——他仰头一饮而尽,面无表情地说到:“多谢陛下赐酒。” 不知怎么的,燕珣总感觉这句话听起来硌心得慌。 之后的晚宴,虽没了李亦谷这个烦人精,杨珵却一点也不开心——他一杯接着一杯地喝着酒,不说话,也不笑。别人在他耳边虚情假意,他不想去听。直到后来,他觉得眼前的事物模糊不清,才察觉,自己醉了。 也罢也罢,若是能就此一醉不醒,也是好事。 可是醉生梦死哪有那么简单? 醒来之时,已是在自己的卧房。房内服侍的下人不在,只有燕珣坐在床边,给他擦拭额头。见他醒来,燕珣笑着问到:“卿可是感觉舒服些了?” 猛然醒悟,杨珵起身就要行礼,“臣罪该万死!” “你在胡说什么!”他扶住杨珵的肩膀,“你刚刚立下战功,朕赏你还来不及,何来该死一说?” “臣在酒宴上不知节制,还劳烦陛下照顾罪臣,惊扰了圣驾,是臣的错。” “是朕要留下来照顾你的,你何错之有?” 还是说,你觉得朕错了? “臣……臣不是这个意思。” “翼遥。”燕珣轻声说到:“你果然和朕生疏了。” 朕本想借着这宴会让你开心开心,却忘了你不喜热闹,给你添了烦恼。 朕说过,要把最好的都给你,要让你开心,却是食言了。 “翼遥,会怪朕吗?” 玉石之声入耳,那一声声“翼遥”让杨珵心情难平。当初他救了跌落悬崖的燕珣,把他背回山上的茅屋,之后两人朝夕相处,生出了情分。 “我叫杨珵,表字翼遥。” “翼遥?是翼遥遥其左右的翼遥吗?” “嗯。” 燕珣绽然一笑,拉住杨珵的手,说翼遥,你一定能展翅高飞,鹏程万里。 可惜如今不复当年,我再也飞不走了。 “臣从来没有怪过陛下。” “是吗?”燕珣还想说什么,却终究没有开口。 杨珵见他如此落寞,不禁心生愧疚,他伸出手,抚上燕珣的眉头。 感觉到眉心一点温热,燕珣扭过头。 “陛下最近总是皱眉。”杨珵笑道,“陛下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吗?” 若是陛下担心边疆的戍守,臣过两天便去巡视。 “朕是担心你。”抓住对方的手,燕珣将杨珵的指尖攥在手心。和自己有天生体寒不一样,杨珵的手总是温暖的,就和他整个人一样,如同一轮白月光,悄悄落在燕珣的心头,毫不张扬,却是一眼就不能忘。 他承认,当初硬是叫杨珵留在自己的身边是有私心的——他需要一个得力的帮手来牵制先帝旧党的势力,而杨珵骁勇善战,又为人中肯,再合适不过。他一开始并不能完全信任杨珵——从小就生在帝王之家,他自是多疑,况且杨珵明明一开始还不愿意留下,现在却死心塌地地为他卖命,怎么可能是真心? 可是这日子渐长啊,人心也会变。直到他唯一信任的皇弟燕云死在一场大火之中,他才知道他早已是孤家寡人。 那日他在莲花池前站了很久,一阵寒风吹来,他瑟缩了一下身子。肩上一沉,传来温暖的触感——杨珵把一件狐裘披在燕珣身上,然后后退几步,低头下头,沉默不语。 燕珣愣了一下,转过头,把狐裘裹紧了一些。 “这是朕儿时常和云弟一起来玩的地方。”他突然开口,“云弟总是缠着朕去给他捞池里的金鱼,朕宠着他,便下了池子。可是那时朕也是个小孩子,根本不会沪水,差点丢了性命。云弟吓得大哭,说以后绝对会好好保护皇兄,不让朕受一点伤害。从那以后,云弟便开始勤学苦读,帮着朕与朝臣周旋,帮着朕除掉阻碍,帮着朕登上皇位。朕想,可能这世上,对朕唯一真心的就是云弟了。” 但是啊,朕登基不到五年,便得到了齐王燕云意图谋反的消息。朕下令把他关入地牢,严惩不贷,朕问他为什么要谋反,他却说既然陛下已经不信我,那臣也没什么好解释的。 朕很气,气他对朕不忠,更气他不解释,他这是看不起朕啊…… “朕从未想过要他死。”他的语气染上悲伤,又带着点悔恨,“他为什么宁愿死,也不愿跟朕解释呢……” “陛下……”跟随燕珣这么长时间,杨珵从未看到过他如此唉声叹气——燕珣是帝王,向来雷厉风行,旁的人看去甚至会说他有点残暴。 但是他知道,他也只是个普通人。 就像是他们刚相识的那段时光,他单纯得像个孩子,喜怒哀乐都表于脸上。 “臣会永远忠于陛下。”他想给眼前的人一个承诺,“臣会守护陛下,守护大庆的江山!” “翼遥……”燕珣有些吃惊——换是平时,别人这样说,他只会以为是阿谀奉承之言。可是杨珵的表情如此坚定,他的眼睛清澈见底,不带一丝污浊。那一瞬间燕珣感觉,自己的胸腔被一股情感充满,他甚至想抱着眼前的人大哭。 从那以后他忍不住去关心杨珵,去注视他,想要把最好的给他,纵然众人要他杀了杨珵以绝后患,他也把他留了下来——他已经失去了云弟,不想再失去翼遥。 然而自九霄殿逼宫之事后,杨珵表面上对他恭恭敬敬,他却能感觉到他的抗拒。 翼遥……你到底在躲什么呢? “臣不敢。” “翼遥。”燕珣苦笑道,“是不是朕对你还不够好?” “陛下,我……”还未回答,杨珵就感觉自己被拥入一个柔软的怀抱,“陛下……” “嘘,别说话。”燕珣在他的耳边轻声说到,“让朕抱会儿。” 听到燕珣这样说,杨珵默了声。他听到燕珣长长的一声叹息,心弦拨动,便回抱住燕珣,轻轻拍着燕珣的后背,他感觉到对方微微一怔,却马上放松下来。 直到燕珣的手从衣服下摆伸入,在他的后背来回抚摸,他便停了下动作,闭上眼,任由地方扶着他躺下,吻上他的嘴唇。 他想,或许这就是他们之间的默契——什么也不用多说,什么也不用多做,一个眼神也好,一声叹息也罢,他们都能知晓彼此在想什么。 两情相悦之人都追求心有灵犀,他和燕珣既是如此。 然嘴唇上传来一阵刺痛,他睁开眼,燕珣的脸色有些愠怒。 “翼遥,你不专心。”燕珣唇齿间呼出的气息打在杨珵的皮肤上,他身子一僵,感觉浑身酥麻。 燕珣移到他的耳边,轻咬着他的耳垂。 “别闭着眼,看着朕。” 略带任性的语气,让杨珵的内心瞬间就柔软起来。他睁开眼——燕珣正看着他,一双眼里满是怜惜和柔情,却因为动了情而微微泛红。 “翼遥……”他对他笑着,“朕喜欢你。” 这几个字,如同一股热流,让杨珵浑身发烫。他情不自禁地抚上燕珣的的脸颊,吻上他的唇角,轻轻吮吸他的唇瓣。可是燕珣却撬开他的齿隙,勾过他的舌头,互相纠缠。 杨珵有点想笑——这个人,怎么一直这么霸道呢…… 他还记得在昆仑山的那段日子,那时他不知道燕珣的身份,他们之间没有君臣之分。燕珣受伤了,不能外出,他怕他闷,就每天给他讲山里新鲜有趣的事情。可是山野之事,数来数去也就那么几件,时间一长,燕珣不耐烦了,强硬说到:“这荒郊野岭有什么好玩的。” 等我腿好了,你陪我回宁安! 那时他啊,听了这话没生气,反而有些开心——自从上昆仑学艺之后,他就一个人生活,虽然自由自在,却终是孤单零落。他想啊,跟着阿珣下山也挺好的。 若你是书本网,我便在你身边做一个小书童;若你是商家财客,我便在你身边做一个账房先生。 可是他没能料到,居然阿珣是大庆的天子。 父亲曾告诉他,燕珣曾杀杨家忠良,如今他们杨家人在朝为官,只是为韬光养晦,有朝一日手刃这暴君。 或许这就是天意,让他救了燕珣,他注定是要和这个人纠缠不清。 但是他并不想害燕珣,又不想做个不孝子,于是他离开,却被燕珣找到。 “翼遥。”那个人喊他的名字的时候总是这么温柔,“别走。” 留在朕的身边,朕需要你。 “……臣遵旨。” 只是这一句请求,一句需要,他便不忍心。 伴君如伴虎,君王诚多疑。他小心翼翼,努力做事,他怕燕珣不信任自己。 可是一切不可预料,杨霑一反,他也被扣上逆贼的帽子。他做好了一死的准备,燕珣却留下了他,还让他参军入伍,征战沙场。 帝王之意不可妄加揣测,他便尽职尽责,为燕珣开疆扩土。 直到一日故地重游,他们两人去了昆仑山后方的温泉。杨珵在昆仑长大,看见熟悉之景,心中不甚欣喜,得了燕珣同意,便宽了衣服,跳入水中。 果然还是山间自在。 如果……如果没有发生那种事情的话。 他不知道燕珣何时入了水,又何时到了他身后,待他回过神来,已是和对方唇齿交缠。 从此再无挽回的余地,他与燕珣的有了这层难以启齿的关系。 他不是没想过逃走,可是逃又有什么用呢?那个人总会找到他,只要一看到他的脸,听到他的声音,自己就狠不下心来。 很多人都说杨将军杀伐决断毫不犹豫,是个铮铮热血的好男儿,也有很多人说他杨珵为杀父仇人卖命,是个贪生怕死的小人。却不知,他只是将自己的柔情都给了眼前的人。 越是如此,就越是害怕,他怕别人知道了这事会坏了燕珣的一世英名,又怕自己疏远,燕珣就会不信自己。 情与爱,如同罂粟,巫山风雨,也不过是饮鸩止渴。缠绵温存,耳鬓厮磨,就算是被对方疯狂侵占,他也甘之如饴。 “翼遥。”燕珣唤杨珵的名字,伸手挽起他的的一缕发丝——只有这种时候他才感觉他的翼遥是属于他的,“叫朕阿珣。” 叫朕阿珣好吗? “……阿珣。” “翼遥,朕喜欢你。” 这几个字似乎刻进了杨珵的心里,让他的眼角落下一滴泪。他回抱住燕珣,用自己的一切来包容他,接纳他。 他想,就算是为了这句话,他这辈子,都离不开这个人。 只要有这句话,就算是为他而死,也在所不辞。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天际渐白,云彩都聚集在天边,像是浸了血,显出淡淡的红色。 杨珵轻轻起身,却被燕珣一把捞回来。对方什么也没有说,只是闭着靠在他的脖颈处。 ……你也有孩子气的一面呢…… 无奈叹了口气,杨珵将燕珣鬓侧的发丝别到耳后。 他看着燕珣安稳的睡颜,在心中暗暗发誓。 阿珣,无论你是否信我,无论我们将来会走向何处,我都会一直守在你身边。前方若是充满艰难险阻,便由我一人承担。 此生唯以忠心,以报君恩。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抱歉一直没时间更新QAQ 寒假会恢复更新的 保证不坑 谢谢还坚持收藏的小伙伴 爱你们么么哒 第40章 昊瑝篇·决断 这一次从轮回道出来,昊瑝完全没了之前的兴致,整个人就跟霜打茄子一样蔫巴。问骨跟在他身后,脸色也是出奇的难看,阴沉沉的像是电闪雷鸣之前的天空一样,暗压压的。 黑无常倒还是依旧没有什么表情,送他们俩到地府门口的时候,平淡地叮嘱了几句,便离开了。 一路无言,不知何字可启。 到了天涯海角,苏九爷一看这俩孩子的脸,心中也就猜了个大概,笑呵呵地说到:“你们两个小崽子回来了?” 怎么样,这轮回道好玩吗? “好玩,自然是好玩。”昊瑝心里气的慌,和苏九爷说话的语气也不客气起来,“天尊大人特地安排的节目,可真是叫人尽兴。” “多谢大太子夸赞。”苏九爷知道昊瑝生气,倒也顺着他的话说了下来。贺兰正拿了棋子过来,见这阵势,心中明了,便好声说到:“大太子和龙太子刚回来,想必是已经倦了,不如在天涯海角小憩片刻。” 我听闻龙太子对音律见解颇深,贺兰不才,前些日子写了段曲子,还请龙太子指点一二。 问骨愣了一下,应了一声,便随着贺兰去了书房。 正堂只剩下昊瑝和苏九爷。 看了眼一脸闷气的大太子,九爷无奈地笑了笑,伸手说到:“还请大太子坐过来陪本尊下盘棋吧。” 昊瑝却是瞪了他一眼,动都没动。 九爷摇摇头,“呵,大太子长大了,脾气也是越来越大,连我这个舅舅都请不动了。” 话已至此,昊瑝也不好再站着,走过去在九爷对面坐下。 黑子先行,落子无声。这云子做的棋子落在白玉棋盘上,幽幽发出光芒,甚是好看。可惜昊瑝的心思不静,没多久便输了。苏九一边把棋子收回,一边叹到:“都说这棋子如人,错一步,便是满盘皆输。” 你这心思不在这里,可错了不止一步啊。 “舅舅!”昊瑝终于是忍不下去,大声说到:“您早就知道那人间皇帝和将军是玉麒麟和蛇妖的转世,您是故意让我和问骨看到的对吧!” “是又如何?”苏九说,“本尊说过,若是你俩是真心相爱,本尊定会帮你们。” 你的命格之中,本来就与问骨无情缘,让你们去轮回道看看,也不过是为了让你们看看真正的情爱是什么样,毕竟这仙界总是冷冰冰的,哪里有什么真情。 “真情?”昊瑝觉得好笑,“只怕您是想让我知道违反天规会遭什么报应吧!” 难道我和问骨,也会像那玉麒麟和蛇妖一样,遭受轮回之苦,生生世世不得相守吗?!! 见昊瑝如此激动,九爷却是平静。“违反天规是何后果,大太子很清楚不是吗?” 仙界的神仙,总是看不起“情爱”二字,自以为口头上断了七情六欲便是高高在上,就算是有情,也要被他们断的无情。若是执意相守,便是要经历千万痛苦,怕是锥心之痛也不及。 “你如此激动,难道不是害怕了吗?” “我……”被苏九爷这么一说,昊瑝顿时心虚起来——那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四处逃窜的凡人,还有那冲天的火光。虽然昊瑝自小在天涯海角长大,虽然没有天帝天后宠着,却也是半点委屈没受过。 苏九自是知道他的脾气秉性——你小子小时候就时摔着磕着都要委屈半天,你若想要和问骨在一起,就得经历天雷穿心,受地火炙烤,方能得到改变你们命格的机会,你能受得住? 活生生的一百道天雷地火,打在你身上,你受得了吗?!! “我……我当然能!当然能……”昊瑝念叨着,似乎这样就能让自己更有骨气。他却不知道这一声声停在心上人的心里,却是一阵阵刺痛——问骨站在屏风之后,看着昊瑝一脸为难的样子,只感觉血肉里冷了半截。 贺兰站在他身后——方才他们去书房看完曲谱,便回来了。听到昊瑝和九爷的谈话,问骨便再这屏风后面停了下来,想听个明白。 “龙太子,可还好?” 问骨不语,只是淡淡地回了句“无碍”。 “小仙……小仙还有事情,先行告辞了。” 不等贺兰阻拦,问骨便施了仙法离开了。昊瑝瞥见那一朵白云恍然从窗口飘走,心中一惊,“问骨!” 众人都道情由心生,那么我又是何时动了心,何时生了情? 怕是西海的水太冰,所以有那么一点温热与柔情,便叫我的心海热了起来。 游荡在外,脚下的层层白云遮住了人世间的悲欢离合,却也是遮住了问骨的一片心——到底我们这样算什么? 他为了我悔婚,我为了他离家。他对我的好我记得,我才刚敞开心扉,却是把一切都想的太简单。 所谓的爱人,往往都是只能同甘,却不能共苦。我这一遭,是有多可笑…… 下定决心,问骨抬起头来,看向西边那隐约可见的浮台,起身飞去。 昊瑝把西海翻了个遍,都没有找到问骨,一下子就急了起来。半路又被天枢星君逮了个着,押回天界不说,还被关在溯源宫。没有天帝的命令,谁也不能放他出去。这几日来他寝食难安,想找问骨却不得办法,只好每日在宫里大发脾气。 “这都第七日了,还是没有问骨的消息……唉……” 昊玥一进这溯源宫就看见自己大哥一脸焦急地在殿里跺来跺去,便笑着打趣他:“没想到皇兄也有如此不安的时候。” “你可算来了!”一把把昊玥拉到一旁,昊瑝问到:“问骨有消息了吗?” 昊玥笑笑,说这消息有了,而且有好有坏,皇兄要先听哪个? 昊瑝急了:“小兔崽子你现在还跟我卖关子,快说!” “好好好。”昊玥叹了口气,“西海龙太子就在天界,平安无事。” “问骨他在天界?!!”昊瑝愣了一下,随即又笑了起来——他在天界,他没事就好。 “现在是平安无事,不过明天就难说了。” 龙太子自己去了轩辕大帝的地盘,负荆请罪,并向轩辕大帝许诺,只要轩辕大帝不再追究西海子民,不再追究大太子您,他便自愿抽去龙筋,剔去龙鳞,消去这一身仙骨。” “什么?!!” 第41章 昊瑝篇·龙子 龙子有仙身,其法为三,一为龙筋,二为龙鳞,三为龙骨。只要没了这三样东西,龙子就如同蛇蟒一般。而要除去这三样,还要在日食之日,天地无光之时,封去龙子法力,多一刻有余,少一刻不足。 诛仙之日,诛仙台上阴云一片,呼呼而来的大风将流光暗影吹得零落四散。西海龙太子除去仙身这样的大事,自是惊动了天界各宫。众仙家哀叹问骨仙龄尚浅,德才兼备,却要遭此劫难,可是又碍于这是天帝的家事,不好插手,只能感而伤之。 “西海龙太子藐视天规,扰乱天界安宁,依照天法,应当抽去龙筋,除去龙鳞,剔去龙骨,除去仙籍。”轩辕大帝的声音在诛仙台上回荡。问骨跪在那里,心中一片平静,闭目不闻。直到轩辕问他,是否知错,他才心中一动。 知错? 我何错之有? 错的是我遇上了昊瑝,还是昊瑝遇上了我?亦或者错在我们相遇的时间,或者根本就不该相遇。 只不过是惊鸿一瞥,他便对我倾心,而我对他真心之后,却发现所谓的喜欢,不过是一副好看的皮囊,和他口中的与众不同而已。他还是舍不得他的太子之位,还是舍不得一身仙骨…… “小仙知错。” 错在我终究还是动了心。 那个在烟花斑斓下对我许诺的儒雅公子,偶尔淘气任性,却不经意间流露出细腻温柔,将我包围融化。 罢了罢了,只要西海无事,他无事,便足以。 见问骨认罪,轩辕大帝轻哼了一声——论仙法和战功,怕是天帝也不及他。连天帝也要让他三分,却让这个西海的小龙子折腾的颜面扫地,连他的女儿也再无颜面对众仙。如今他就是让天界的仙者们好好看看,惹恼了他轩辕大帝会有什么后果! 此时太阳已经有了半片遮蔽,轩辕见日食已经开始便喊道:“开始行刑!” 此话一出,站在诛仙台的杀将便开始布阵封印问骨的仙法,如此一来,抽筋剔鳞之痛便会生不如死。问骨只觉得一股烈火从身体中燃起,似是要烧掉他的五脏六腑一般,细密的汗珠从他的鬓角流下,他只能闭上眼咬着牙,承受更大的痛。 突然一道闪电落在问骨身旁,瞬间打破了阵法。光芒四散之中只见一条黄色巨龙飞下,一声巨吼,一层火焰便将问骨与他包围。 众仙被眼前的景象震慑住了,问骨更是既惊讶又茫然。只见那巨龙发出震耳欲聋的嘶吼声,那声音竟是震裂了诛仙台的玉石。那龙将身子盘绕在问骨身边,熊熊烈火照亮了整个天界。那龙双眼看着问骨,问骨只觉得那眼神十分熟悉,不由的愣了神。 ……昊瑝?!! “昊瑝!” 那巨龙听到这两字,眼中便更加深情,他开口:“问骨,你不要我了,我便来找你了。” 本太子那么喜欢你,怎么舍得让你受这抽筋剔鳞之痛,所以本太子来救你了! “是囚牛!是囚牛!!!” “囚牛?!!” “居然是囚牛!!!” 众仙不能接近天火,只能急的干跺脚。轩辕大帝看着那熊熊燃烧的烈火,竟也是吓得不能动弹——大太子居然显了真身,还把天火引了过来!!! “快去找天帝!!!” “轩辕大帝不必费心了。”昊瑝甩了甩自己的尾巴,说:“你不就是觉得本太子悔婚,让你颜面无存了吗?” 如今我已经显露真身,引来天火,你若是非要害问骨,那本太子也不怕这天火焚身,连带着把你也烧了! 这话把轩辕大帝气得够呛,“你这孽子,居然敢引来天火!!!” “引了又怎么样?” “太子殿下,此时可不是孩子心气的时候!”问骨颇为急切,“这天火会把你的仙身烧死的!” “烧死就烧死!”看到问骨着急的样子,昊瑝居然笑了起来,“问骨啊,你现在是不是觉得本太子很帅气啊!” 当日你离开,定是觉得我害怕天劫,所以才犹豫不决的吧。 其实……其实我只是怕你害怕…… 所以你走了,我十分着急,我以为你不要我了。 “可是如今看来,你定是爱上我了。”昊瑝大笑起来,“如此,我怎么还能让他们欺负你!!!” 我孤寂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倾心的人,怎么可能放手! “昊瑝……” 听得昊瑝的真心话,问骨一时无言——在他眼里,这个高高在上的天界大太子一直是个玩世不恭的浪子。就算是他对他心动了,他也把昊瑝当成一个薄情的人。却忘了这人并不是生性薄情,他的骨子里是一捧热血。 那是九重天上,最难得的真心。 得此真心人,此生无悔。 既然如此,我便与你一起。 昊瑝觉得浑身要烧焦了一般——他昨日听闻轩辕大帝要惩罚问骨,便让昊玥偷偷去祝融那里偷来一味天火。天火能燃尽三界万物,自是仙者,也惧怕。不过他本就是火龙囚牛所化,于是他便引天火上身,烧了那溯源宫的大门,赶来这诛仙台。 他自知这样会烧了自己一身仙骨,却还是这样做了。只要熬到日食结束,他们便不能伤害问骨! 要是连自己喜欢的人都保护不了,我还能是那个折腾天界不得安宁的大太子啊! “问骨……本太子……我是不是特别机智勇敢……”天火烧得浑身刺痛,昊瑝觉得自己的仙法也在一点点消逝。吃力抬头,看见问骨一脸担忧悲伤,便强撑起笑容,说到:“再坚持一会……日食……马上完了……” 乖,在我身边别动,别太近,也别太远,别让天火伤到你…… 昊瑝闭上眼,一遍遍地叮嘱着,那天火已经烧到他的胸口,让他喘不上气来。 突然,一股清凉的气流从盘绕沁入他的身体,身上的灼痛却也渐渐消失。他微微睁开眼,从缝隙之中看到了问骨——那是一条金色的龙,身上却泛着蓝色的光,盘绕着缠上他的身体,试图用自己扑灭他身上的天火。 问骨你!!! “昊瑝,我喜欢你。” 问骨的声音依旧是那么清冷,此刻在昊瑝听来,却是情深几许。 “既然不能同甘,那么同苦亦可。” 那便也烧去我这一身仙骨,让我陪你作伴。 从此你我便都不再是形单影只,就算是化为灰烬,也同随一处风。 第42章 昊瑝篇·尾声 世有言道:天帝有九子,大太子为黄龙囚牛化身,形貌昳丽,擅长音律,确实纨绔成性,搞得九重天不得安宁。 那一日天狗食日,却见通天火光,人间传言:是大太子决定天太黑,便打翻了火神祝融的火台,烧了半个南天门。后来天帝大怒,把大太子关在了冰火两重天之地,终身不得位列仙班。 “本太子有那么怂蛋吗?”街上走着一约莫二十多岁的白衣公子,他刚听完说书人说的这一出《天界大太子大闹天庭》的故事,总感觉心里不舒服——这本太子虽然性子顽劣了点,可是没那么笨啊!那祝融出了名了暴躁脾气,我才不会去打翻他的火台呢! 本太子聪明的很,对吧问骨! 跟在他身旁的青衣公子笑着应了声是,“毕竟大太子救在下的时候,还知道天火焚身。在下看这三界之内,没有比大太子殿下更聪明的了。” “你就知道一直拿这事打趣我!” 要不是本太子打猎的半路上遇到你这个从邻国来朝贺的太子,你的小命早就没了。 “是是是,在下是托了太子殿下的福。”知道昊瑝的性子,问骨就夸了他两句。 当年昊瑝引天火阻止轩辕大帝惩罚问骨,差点烧毁仙身,而问骨更是显了原型,用尽一身法力护着昊瑝的身体。这一闹整个天界都慌了,连西天都派来佛子帮忙。可惜那大火还是将昊瑝和问骨的仙身烧毁,连三魂六魄都要散去。幸亏司戊天尊和赤焰神君及时赶来——苏九用极寒之气镇住了天火,而崇燚用心锁封住了昊瑝和问骨的三魂六魄。 昊瑝问骨已死,苏九心中悲痛不已。跑到了凌霄宝殿大哭起来,这一哭不要紧,天帝天后失子,本就心痛,怨气便全发在了轩辕身上,轩辕大帝更是抹的下不来台面。最后只得答应,不再追究此事。 至于后来,赤焰神君将昊瑝和问骨的三魂六魄交给了黑无常,托他将这两人送入轮回道。 ……本太子会告诉你,这是本太子和舅舅设好的局吗? “舅舅,你干嘛拦着我不让我追问骨啊!” “当然不能追,你现在去追他了,本尊还怎么帮你们!” 那日在天涯海角,苏九爷跟昊瑝好好说了自己的打算——他刚才是故意让问骨听到他们的谈话的,就是想试试这小金龙对他亲侄子是不是真心。 本尊和那些无情无义的神仙不一样,既然你们两个是真心相爱,那么本尊肯定得为我亲侄子着想啊! 既心疼又无奈地拍着昊瑝的肩膀,苏九爷说到:“只不过此法过于危险,可能要舍去你和问骨的仙身,你可愿成为凡人,经历那生老病死之苦?” “那算什么!” 只要能和问骨在一起,让我投胎做只蚂蚁都成! “那好!”九爷一笑,“附耳过来。” 于是之后昊瑝引来天火,司戊天尊和赤焰神君踩着点赶到,把他和问骨落入轮回。虽然变成了凡人,却没消了记忆——这一世昊瑝是大庆的储君,而问骨是邻国的王子。 “唉,果然从小到大,还是舅舅最疼我。”昊瑝摇着手中的扇子,“这样一来,既保住了西海,有让咱们俩有情人终成眷属。” “天尊大人心地善良,又帮了咱们这么大的忙,可真要好好谢谢他。” “赶明儿建几座司戊天尊的庙堂,好让舅舅他,多食点人间香火。” “好。” 他们两人依偎在桥边,看着夜空中烟花绚烂。 “问骨,什么时候我去你们国家提亲吧?你做本太子的太子妃啊!” “哈,为什么不是你嫁给我,做我的太子妃?” “诶,可以啊。夫君,妾身这厢有礼了。” “哈哈哈哈……” 今后风雨同舟,不负卿。 作者有话要说: 拖了差不多半年,断断续续终于写完了。 昊瑝的故事,因为中间隔得时间有些长,后面写的其实有点乱,很多事情没有交代清楚,自我反省orz。 神妖录第一部的四个故事就这样结束了! 之后还会写妖魔鬼怪的故事哦~不过因为三次元太忙,所以更新会很慢。 但是我会努力填坑的! 谢谢一直支持的亲,下个故事见哦! 第43章 新文《狐情钟》预告 我本是一只九尾雪狐,因为贪玩(偷东西)而被一男子抓到,只见那男子眉清目秀,一双眼睛如清潭碧波,带着点点笑意,竟是叫我看呆了。那男子唤我“毛团”,说他是仙山的散仙道长言清欢。 ……啥,原来是个要抓我的臭道士! 我心中万念俱灭,只哀叹自己道行尚浅,被这道士抓到了尾巴,谁知这道士念我年幼无依,便把我收归门下,让我尊称他一声师父。 嘿,有意思。 师父心善,教我仙法,许诺等到我修成人形就赐我姓名。我心心念念,想着那东华神君家的灵鹫都已成人形,心中更是迫切。皇天不负苦心,这年六月十七,我终于修得人形。却见师父看着我愁眉莫展,连木花都一脸严肃。 我心中一怔,心想,莫非是我化得人形太难看,惹这臭道士不高兴了?我连忙跟言清欢说道,师父莫急,小毛团再重化一个人形。 “罢了罢了。”师父摆手叹气,念道天意如此。 “你得这副外貌,便是缘分。”他笑着拿食指点了一下我的眉心,声音轻柔,“我答应过你,等你化成人形,就赐你名字。” 以后你就叫胡秦钟吧。 胡秦钟? 我看他一脸欣慰,也不好多问。 哦,那就胡秦钟吧。 得师父关照,天帝封了我心宿上仙,封号心月狐,居住清月殿,掌管三界情劫。我虽然外表清冷,却待人和善,再借着言道长的盛名,我在天界也算过得舒心。后来到我历仙劫之时,先帝派我去帮人间的七王爷燕瑞夺得皇位,我便化了凡人的肉体,入了凡间。 可那七王爷,却是跟个木头脑袋一样,忠心的要命,任我怎么撺掇,也不造反称帝。 哎呦我滴个去,难道要让我像那苏妲已一样,用美色来诱惑他吗?!! 然我身为狐狸,骨子多媚,却只想得一人真心…… ================================== 狐情钟,敬请期待。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 ★★书本网论坛★★.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